沙溪之行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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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后，我便被武汉的酷热驱赶到了老家，利川市；在这夏季白昼平均气温不超过24度的山城，显然不需要再蜷缩在家里。作为“半个”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只选一山花烂漫处，蜿蜒着一二条小溪，间或几只闲鸦野雀飞舞其间，没有网络那浩瀚的信息，没有各式电器的便利，我也好像能心甘情愿地“蹉跎”一整天的时光，于是，驱车游山或玩水似乎成了必然的选择；于是，“走，今天去沙溪”，伯父的一声招呼带来了我的沙溪之行。

古人有云：“车到山前必有路。”田园小道自然而然的通向了真正的山中。

沙溪乡位于利川市南部。东与利川市元堡乡、咸丰县小村乡交界，南与咸丰县活龙坪乡毗邻，西与忠路镇、文斗乡接壤，北与凉雾乡为邻，是以发展水电及农业为主体经济的乡镇。照例，就像中国所有目前发展尚显非常不足的乡镇建设一样，肮脏的街道源于很不完善的地表和下水道设施，加之人们几乎肆无忌惮的垃圾丢弃和废水排放习惯，让这周边环保无比的沙溪镇毫无可观赏性；然而，有趣的是她“周边的环保”――在我心中如同上帝恩赐的绵绵群山，以及她们孕育的花草、绿树、奇石，还有那无数小溪奔涌到小镇边再汇聚一起静静流淌的小河……想象中，只要贴着这个小乡镇周边山上破破烂烂的田间路缓缓拾步而行，你会觉得自然扑面而来，是的，“自然”，铺天盖地的自然。

除了车胎下破败的公路（假如还能被看成路的话），四周的人文景观渐渐消失，路边的山花野草还有灌木慢慢完全占领了我的视野。前行约莫两三公里，视线穿过繁杂的草莽，隐约能看见一个废弃被封的矿洞。而一开始引起我注意的是草丛中那几乎被磨平的矿车铁轨。岁月似乎化身为一眼小小山泉，滋养着没有生命的矿洞口，只见那上沿石块染上了一层富有生机的绿色，大概青苔地衣之类罢，却给不了静静躺在路中央的铁轨一丝半点的生机，让闲人看了不免为此心生寂寞之感，但却不知道是为那陈封的矿井还是为那横在路中的铁轨。祖父向我介绍，这座山在几十年前虽不算繁华，却也是一个热闹的地方。因为有一定的矿藏，这里在几十年前曾经大肆开矿，车流人流络绎不绝。让人想不到的是，人们一朝离开之后，短短十多年，道路破败得一塌糊涂不说，除我遇到的废弃矿洞，恐怕再难找到当时那些个热火朝天干着的身影所留下的其他遗迹。而那些个身影或许回到了山下老老实实种地，或是外出打工；或是儿孙满堂，或是孤独终老；或是尚在人世，或是早已西去；又或是落叶归根，又或是客死他乡。劳动人民改天换地也好，群众力量移山填海也罢，山中的工厂作为粉饰过一个时代的铅华，伴随着一代人的汗水和青春，消失在了幽深的灌木丛、鸟语声中。然而这几十年在亘古无垠的时间长河中，哪怕是作为一个瞬间，也显得太短太短；唯有自然坚定得无比坚强，洗练地荡涤或掩埋着、粉饰着一切，就像天使手上的伤痕，让人无法察觉地无声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继续往更深的山中进发，当我几乎无法忍受颠簸的路面而准备下车行走时，意外不意外地发生了。在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道上，几十块松动的顽石松松嵌在地基上形成的一条临时通道，对我们座车过低的底盘构成了直接威胁，加之四周的悬崖峭壁，难免让人萌生退意。但就此打道回府也让人心有不甘。于是，我们决定除了伯父留在车上驾驶之外，其他人徒步前行，以为车子减负，期待能过这一关。当我下车率先走过弯道，忙碌着的一老汉出现在大家眼前，他正将数十公斤大小的石头一块块滚到路上深深的凹陷处放置，算是对道路的初步的填补了。祖父上前打招呼后得知，这年过七十的当地村民受雇于山下的某公司初步修复这条路，据说又有新的开发项目要进山。我心说，在这可以说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一个孤独的老者修着一条路，无论如何也是值得惊叹的。还没侃完几句，伯父已经越过了难关，在我们前头催促我们上路，祖父也只好压抑谈性与我们一同上车继续前行。老汉最后留给我们是后视镜里映射出的淌着汗水、青石般的骨骼和肌肉因用力而扭曲的线条；阳光下，青山间，还可以想象他那红里透黑的脸庞，还有他执着而平静的眼眸。

几番周折后，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那条为沙溪乡命名的山间小溪。明丽的溪流用清澈见底来形容毫不为过，又因水源在洞中，所以冰冷刺骨。想象一下，炎炎夏日，山上灿烂的阳光下，这一条冷得荡人心魂的溪水，即便对神仙来说都堪称既是奇迹又是幸事。我迫不及待地脱鞋下得水去，捧一捧清澈浇在脸上，激灵灵，一股清凉从眉宇间直浸心田……不同于饮酒，因为饮酒易醉人神智，但此时的这山泉浸淫却同样酣畅。水中的游鱼似乎太久没有见到人，在我的赤脚边不无戒备却也尚显自在的游动着。岸边的土地则被橘黄色的被称为药百合的百合花占领了。花之实体与水中的倒影似比美，实对仗。普通的百合，纯洁、白净且高贵，如大家闺秀、国之公主，甚至天界神女，只是留那失心之人怔怔呆立一地，最后心一狠，无奈地踏水而去；药百合更像是调皮的女仙私自下凡，化为玩转于山野中的少女，只躲在那视野之外，冲着那误入山林的书生露出最美丽的笑容，却又唯恐被心上人发现似地躲在其他姐妹的身后，偷偷地祈祷他能顺利回家。药百合们沿着溪流密密分布，阵阵山风吹过，她们便摇曳着、扭动着喧闹在一起，端是自由无束、美丽生动。然而，不经意间，祖父的锄头捣碎了我的（曹雪芹创用这个词时作中性词使用）。老爷子以八十高龄，一棵一棵地挖起了百合果。据说，百合每年都会在根部结出百合果，那是她们一年辛苦修行的道果，有很好的药用和食用价值。花开堪折直须折，只要主根不伤，她们明年还会出现在那里。我为自己一时间把老人家联系到农人的想法不禁哑然失笑。于是，只是不理那些只惊慌失措的鱼儿们，我邀同伯伯一起径直向下游的大片气势磅礴的拥河奇石走去。

脚下由水中乱石所传来的阵阵疼痛使这一次小小的探险之旅平添了实感，顺着流淌的溪水，穿过那天然的石扉时，我不禁伸手抚摸它们被数不清的时光打磨的表面，我开始想象在亿万年前是几声怎么样的惊天巨响之后，挟着天地之巨力、造化之巧妙，这些块巨石是怎么互相支撑起来形成了一个完善的受力结构。再往深处走，只见几块巨石围在一起，水流则在这些巨石间穿梭流过形成了天然的浴池，难免古人会传唱那浪漫的传说，只怕是瑶池的仙子们被管的更紧了，再也没有凡夫俗子能偷走她们多情的衣襟。然而遇不到仙女也不代表没有机缘，在巨石下的河床上我发现了一块木头，入水而不浮，色泽乌黑透着银、质地坚硬，更可贵的是它的造型恰似一根拐杖。想必这便是我们川地所说的乌木或阴沉木，再念起我八十高龄的祖父，虽然他目前身手尚且矫健，没准儿什么时候还用得着这耄耋之人的常规道具。我将这份大自然的礼物带在了身边。在怪石阵中踏水穿行，既能解暑亦能感悟造化之神奇。穿过了头顶的巨石覆盖的区域，光天化日之下，另一块巨石横在由天然大石板架在河床之上形成的瀑布之前，而朝着瀑布的那一面由着无数小型的凹槽组成的巨大凹槽，应该是发山洪时洪水卷起的石块从瀑布上方跌落撞击形成的。可能是季节的原因，夏季丰水使新鲜的撞痕特别清晰。呆看之余，不免让人感叹磐石之顽固，即便水携巨石冲撞，竟然也能屹立河道之间；想那滴水穿石之功，恐怕也要亿万年的岁月吧。山上的太阳紫外线特别强，提示我回到巨石的掩护之下。找一块巨石躺下来，看着顶上更大的巨石，恍惚中不禁有些错觉，似乎要压下来，却分明已经静止了千百年。静静地抚摸自己的躯体，生命的脆弱在这巨石阵中好叫人嗟叹无声……

良辰美景更易逝去，太阳即将沉入西山，祖父的吆喝宣告着别离。无意间我当真已经度过了一整天的时光……归途上，随着道路状况的逐渐改善，映入我们眼帘越来越多的是当季的农作物。我在想，农作使人融入了自然。那地里的萝卜过了季，被拔起来堆成堆，让它们自己烂掉，或是被路人捡走，或是被野兽吃掉，总之是任其自生自灭，农民们已经把土地腾出来种新的农作物。这种弃旧从新令人心有所动，似乎蕴含着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莫大智慧。萝卜拔后又有新绿长出，自然在延续，人们的活动，人们的生活也参与其中，看着在田地里耕作的农民，再仰望山色中永恒的背景――峰峦，我第一次觉得人也可以是一种风景，或者是风景中的一部分，甚至是最具活力的那部分。而我，这一天的休闲之旅之后，只是这一片嵌入我的心灵、融入我的血液的自然的匆匆过客……有一种怅然由心中升起，似乎正映射着西天晚霞惨烈的黯然燃烧。

康沛，湖北武汉枫叶国际学校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