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鞍绿辔马齿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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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相识老味道

手里端着菜，走出厨房的时候，低头看了看，还是不由地惊艳于手中的菜色，绿叶、淡红茎，仿佛包着一汪清水，随时可以荡漾出来，却又被掬在透明里。这样饱满鲜活的一盘菜，出现在夏日末梢稍显乏力的餐桌上无疑让人眼前一亮。

与这菜相遇，也算是夏日偶遇。小区里有一片杏子林，在经历了开花结果后，来树下玩的人少了，杏子林静下来，散步屡次经过也没进去，那天看见几个小童在长椅上玩过家家，小盆小碗里竟然盛着我小时候熟悉的一种野菜――马齿苋，“胖娃娃菜啊！”我见老熟人一样地叫起来，问小童哪里采得，他们说杏子林里成片。

小时候玩过家家，也会用胖娃娃菜，也许就是因为这菜圆圆胖胖，逗人喜爱，盛在小碗小蝶里有丰美的感觉，即使多少年过去，依旧是孩子心中关于饭菜的想象。虽然翻遍关于马齿苋的各种名号，没有确切地记录过这个名字，但在我童年生活的那个塞北小城，这个名字每到夏天就在孩子嘴里滚来滚去，在家家户户的餐桌上端来端去。

跑去杏子林，荫翳下成片，依旧是胖头胖脸，天真无邪，每一株都像一骑骑红鞍绿辔上梳着抓髻的稚童。采了其上嫩尖，凑了一小把，回家洗净，开水里焯过，加蒜末、麻油、生抽、盐，简单一拌，清鲜中有青酸，在吃惯了大棚反季蔬菜的当今，一盘这样清素的野菜，让人肠胃清朗。想起前一阵还在菜市场看见过，被精致的红绳扎一小把，摇身一变后齐刷刷地站那卖萌，看得我要笑，但细想想，真是不好找一片长满马齿苋的地方，要不是在杏林发现，我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见它们嫩胳膊嫩腿的样子了。

从塞北小城到如今中原大地，马齿苋都是经常见到的野草，它的不分地域性充分说明其耐力和活力。因为分布广泛，它也有很多名字，叫它瓜子菜，是取它叶子像瓜子的特点；叫它长命菜、五行草，是取它对人们的重要意义，尤其是过去食物匮乏的年代，它在人心里的位置好似金木水火土一般不可缺。

而这样稚嫩可爱、遍布大江南北的野菜，曾经是多少孩子童年的玩伴啊？巧手的母亲用它做出美味菜肴的时候，旁边的孩子也用它做出了自己想象中的饭菜，再次吃到，童年的一幕幕又浮现。

贴心味真性情

马齿苋做拌菜，还可以用来蒸包子，汪曾祺就曾在《人间草木》里说自己茹素的祖母，“每于夏天摘肥嫩的马齿苋晾干，过年时作馅包包子。她是吃长斋的，这种包子只有她一个人吃。我有时从她的盘子里拿一个，蘸了香油吃，挺香。马齿苋有点淡淡的酸味。”汪老亦提到马齿苋的花：“马齿苋开花，花瓣如一小囊。我们有时捉了一个哑巴知了，知了是应该会叫的，捉住一个哑巴，多么扫兴！于是就摘了两个马齿苋的花瓣套住它的眼睛，马齿苋花瓣套知了眼睛正合适，一撒手，这知了就拼命往高处飞，一直飞到看不见！”这些都是马齿苋的闲笔，而三年自然灾害，在张家口吃的马齿苋，是汪老心中的宝物，因为它简直就是救命草。

这种草能救命，必须具备的条件就是耐活，看着水铛铛的马齿苋偏偏极具这个优点，不择地生长，不怕干旱暴晒，民间传说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民无所食。当时最著名的射手羿，奉尧之命，射掉了危害人类的十个太阳，其中一个躲在了马齿苋下，幸存下来。为了报答马齿苋的救命之恩，从此以后，无论这个太阳多么酷热，其他植物都晒得蔫乎乎的，马齿苋都绿油油水汪汪的。摘下的马齿苋，晾晒着，不小心掉了地，还能贴地重新长起来，可谓有坚定信念的植物。

救命草还有一个特点是耐储存，能帮助人熬过漫长的食物匮乏的时节。这点就优于其他只在适当季节出现的野菜。汪老的祖母就晾晒马齿苋以备冬天，民间也在马齿苋遍地的季节，采摘回来，开水焯过，放在笸箩里晾晒成菜干，收起来。马齿苋菜干做的一道比较经典的菜，就是五花苋干蒸肉，将菜干泡软，放在碗底，五花肉用盐、辣椒粉、酱油、味精、豆豉腌制入味，码在菜干上，上笼屉大火蒸四十分钟。蒸的肉酥软油出，出来的油涸的菜干汩汩地吸饱，肉香而不腻，菜口感饱满丰腴。马齿苋菜干炒腊肉，也和此菜有异曲同工之妙。马齿苋沾了荤腥，便有一种格外的香气，在饥馑年代的大年夜，这样一道菜，是何足珍贵而且丰美啊！

《本草纲目》记载，马齿苋具有清热解毒、散血消肿之功效，民间叫它“长命菜”，吃了能长命百岁的意思。马齿苋菜肴，有股寒素质朴气，越是简单的烹饪越能体现它的特色，比如马齿苋疙瘩汤，疙瘩汤是百姓的家常饭，早中晚三时皆宜，撒几片马齿苋的瓜子叶，提了色，爽了口。马齿苋蒸菜，抓面粉后上锅蒸，出锅沾蒜末、生抽小料，费时不多，吃得清淡洁净，是肠胃的一次休憩。马齿苋炒豆干红椒，都是朴实的食材，搭配起来，绿绿红红白白，悦目得很。

用马齿苋做窝窝头，采来的的马齿苋用水焯过，去掉大部分酸味，挤干水分，剁碎。加面粉、玉米粉各一半，加发酵粉和匀，盖上保鲜膜在阳光下发酵半小时，面发起来后，用手捏成一个个小窝窝，上屉蒸熟。这一屉窝窝头，很有忆苦饭的意思，但吃起来却是胃口大开。

马齿苋除了做菜肴，还可以做些夏日小汤品。

马齿苋绿豆薏仁汤，薏仁及绿豆洗净后，用清水浸泡一夜，翌日，加水炖到薏仁和绿豆酥烂，然后加入马齿苋，调冰糖。此粥清热败火，又健脾开胃。

马齿苋瘦肉笋干汤，将猪肉切片，放料酒、姜汁水、生粉腌制一会。笋干泡开后撕成笋干长丝。马齿苋洗清，切成段。笋干先放沙锅里，加水煮透，然后倒入肉片同煮。等肉片变色，再放入马齿苋，水略开后，加盐、鸡精即可。此汤咸鲜有味，马齿苋不多放，调色又因其微酸，汤多了层次感。

有人不喜它的酸味，但这味道恰是它独有的特色，稍加调教，便别有一番食趣。用开水焯过的马齿苋榨汁，然后加入蜂蜜调一杯绿莹莹的冰饮，比起那些瓜果的汁水，多了酸甜融合带来的细腻口感。

马齿苋丰俭由己，可以变化出许多花样，巧手厨娘的菜单又多了几道秘籍。城市丛林里，留给这些自然之子的空间已经不多了，能再次遇到它，就好好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