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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浪纸上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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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杰出的童话作家。

我能写出的童话近乎无限多。

这个时代本没有童话。呆板的方块字刻在方块的木版上,堂堂正正,静谧威严。老迈的黄杨从深山里被砍伐下来,被锯成坚硬的木块,刨得光滑而平整,又在青铜刀凿的雕琢下,凸现出一排排紧凑的文字,它们不是童话。

只有年老的夫子、富裕的权贵或者美丽的公主,才有资格在木版上刻下文字,流传世间。

平平常常的人,如果能读懂木版上的文字,便已非平民。倘若能收藏一块刻着文字的黄杨木版,更是莫大的荣耀。

这便是这个蒙昧的时代,也是我生存的时代。

“为什么文字对我们来说竟然是奢侈品?”

很多年以前,我这样问智者。

年老的智者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手杖指着参天大树反问我:“你可知道叶的离开,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别整这些没用的,说正事呢。”我不耐烦地说道。

“这就是正事!”智者肃穆的脸上现出一丝怒容,举起手杖要敲我脑袋,“载体,载体你懂吗?”

“不懂。快说说?”我抱头。

“文字缺乏源头,更缺乏载体。”智者摇头叹息道,“正如叶。如无树,何以生之?如无风,何以传之?刻木录文之举,费时费力,非富贵众人不能为也。知文者寡,文即不兴。用几千年后的话说,叫‘恶性循环’啊。”

“几千年后的事您都知道?哇!”我肃然起敬,“那您把几千年后的办法随便搬一个过来使使呗?”

智者沉思了一会,用手杖在地上划出一个字:

“纸。”

我按照智者超越时代的指示,从古老的檀树上剥下树皮,从山谷里采来龙须草,把它们在冰冷的寒潭中浸泡了一百二十八天。浸泡后的树皮和龙须草变得像棉花一样柔软,我把它们撕得碎碎的,再混入黑熊的胆汁和野猪的油脂,熬煮八天,变成雪白的草浆。之后,我用湘妃竹制成的竹框,蒙上天蚕丝织成的纱网,从草浆中抄出一层层薄薄的湿纸,挨张摊在太阳下晒干。

阳光下,一张张纸在微风中轻轻起伏,像冬日里洁白的飞雪,也像大海中晶莹的浪花。

“这就是雪浪纸。”智者说,“无论是木炭,还是烟墨,或者赭石,都能轻易地在雪浪纸上面留下痕迹。如果采狼毫为束,扎竹为笔,染以浓墨,则更加便利,……”

说着,他握笔在雪浪纸上笔走龙蛇。那跳脱的文字不再方正呆板,却秀巧灵动,纵横捭阖,像阳光下新孕育的生命,在无限喜悦地跳跃。

童话时代来临了。”我说。

正如智者所料的那样,短短几年内,造纸术传遍了神州大地。

除了柔韧纯白的雪浪纸之外,还出现了其他很多种纸张。

穷苦人家的孩子,可以在粗糙但廉价的草纸上识文练字。

普通的百姓人家,也可以用经济耐用的竹纸来传信捎书。

木版上的文字依然庄严肃穆,可写在纸上的文字,已充满世间的活跃气息。

我开始写童话,挤出一篇又一篇。

我艰难地用笔下的文字展现出各种色彩,努力点缀着这个蒙昧的时代。

可是,我很快就遇到了不可克服的困难。

“你不是这块料。”智者同情地看着我的文字,又一次摇头叹息着说,“也许有人能够在雪浪纸上写出如山一般伟岸的歌,让树林里每一只鸟儿都跟着歌唱;或者写出如水一般柔美的诗,让村庄里每一个孩子都跟着朗诵,但不是你。”

“我只想写童话!”年轻气盛的我瞪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反驳,“这也不行?”

“如果只是自娱自乐,可以。但你改变不了世界。”

“为什么?”

“这个……一人之力终有穷。”智者有些无奈,似乎为了照顾我的自尊,迟疑了半天才含含糊糊地说道,“没有成片的森林,再强的风,也吹不出满天落叶。有了载体,还需要强大的源头。只有无数的童话,才能开创出真正的童话时代。”

“那我就要创造无数的童话!”我坚决地说,“也许我自己写不出来,可是,我一定要让无数的童话出现在世界上,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要做到这一点!”

“那你打算怎么做?”智者问。

我愣了一会,脑子里似乎转过了千万个念头。

“我要造一台写童话的机器!”

于是,我开始着手从事这项艰难的工程——制造写童话的机器。

在无数个平常的夜晚里,我埋头努力地工作。我用来自草原的羚羊毛做笔毫,用来自南海的紫竹做笔杆,用带着清香的樟木做笔架,又从太行山巅引来湍急的飞泉做动力,通过齿轮带动纸卷和笔架上的连杆,让笔在纸上自动地写字。

“输入和输出是最容易解决的。”智者评论道,“关键是,怎样让它像你一样思考?”

“我不知道。”我老老实实说,“本来我想用很多的算盘,通过山泉的动力控制竹签拨动算珠,来计算出童话的每一个字,可后来我发现,即使用尽世界上所有的木材和竹子,也造不出我需要的这么多算盘。你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智者沉思了一会,说:“有是有,可它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

“不属于我们这时代的东西多着呢,赶紧给我拿来!”

智者给了我一块薄片,说这是水晶,不过我看一点也不像。

“不能以貌取物。”智者说,“它里面篆刻的无数符咒,能让你在很短时间内完成你需要的巨大计算量,不过它不以水力为动力,而是一种叫做电的东西。”

于是我不得不从引来的山泉中分出一道岔流,用来推动两个蒙了白狐皮的巨大转盘,来生成所谓的“电”。

水晶片在电的驱动下,内部渐渐闪现出绮丽的色彩,光影千变万化,有如大海中被惊涛骇浪揉碎的彩虹。

“光影是它的输入,更是它的输出。”智者说,“只要你有上古时代龙猫的虹膜,就能将这些细小但变化无限的光影转换成人可识别的动作,从而驱动你的笔。”

于是我又花了好几年时间,踏遍神州的山山水水,总算找到了上古龙猫的遗骸,带回了它的虹膜。

寻找龙猫遗骸的经历同样很奇妙,但也很长,没法在这儿写出来。有空我会考虑写另外一篇童话《寻找失落的虹膜》来讲这个故事,现在还说我的机器。

我在通了电的机架上嵌入水晶片,把龙猫的虹膜放置于它的前面,又从虹膜上牵出许多细线来控制笔架上的笔。机架后面我造了一个很大的木制纸柜,用来贮藏新的雪浪纸供机器使用。

开启山泉的水闸后,水力和电力同时作用,我便看见,在水晶片的光影变幻中,羊毛笔被虹膜上的细线牵动,蘸着一旁的墨池中的墨,在雪浪纸上划出杂乱无章的符号。

“你成功了第一步。”智者说,“从现在起,你要教它学习文字,教它遣词造句,教它学会像你一样思考,这是个很费时费力的过程。”

“不怕,我有的是时间。”

我开始教机器认字。

我把雪浪纸裁成一片一片的小方块,在每张纸片上写上一个一个方块字,让它们在水晶片的光影中闪烁。

我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教会机器认识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字。这时候的机器,可以照着纸片上的方块字,在纸架上写出一模一样的字来。

接着,我教机器组词。词语的组合量比单个文字多不少,尽管学会单个字的机器的学习速度有所提高,但还是费了三年多的时间才认足这个时代的词语。

再接下来是造句。造句需要开创性的思维,这比之前机械的字词要难多了。起初机器造出的句子很是呆板,但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我在机架上竖起了一幅高高的风帆,用天地间动荡无常的风带动水晶片的光影,给闪烁的文字增加丰富多彩的变化。这下果然好多了。

与此同时,我也把这个时代的文学作品慢慢教给它,甚至从智者那里软磨硬缠地弄到一些后世的优秀文章与诗词,也一并让机器学习。

在我觉得机器可能已经拥有朦胧的自我意识后,便开始教他(已经不是“它”了)学习我的思维模式,学着用我的方式遣词造句。

慢慢地,机器会捏造出一些简单但不太通的长句子,如“不想写老头的童话不是好老头”,也能时不时地拼凑几句歪诗,如“天涯何处无芳草,牧童遥指杏花村。”,甚至能和我简单地对话。

“你是谁?”

“我不知道。”

“你是我。”

“你是我。”机器重复。

“不是我是你,是你是我!”

“是你是我。”

“算啦。”我抓狂,“就算我是你行不?”

“就算我是你。”

……

这台用我的思维进行思考的“我”在训练十年后,终于成功地写出了第一篇稚嫩的童话。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说“我”第一年写出来的童话还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那么从第二年开始,“我”写出来的童话就再也看不出机械的痕迹了。

“我”写出了特土星人和办证大叔的童话,“我”写出了女测试员和她的三个测试对象的童话,“我”写出了噪音占领全世界和人类作对的童话,“我”写出了用一辈子来等待一个完美结局的童话。

很难想象,我只要拉开小屋后的水闸,“我”便会神奇地运转,在雪浪纸上写出一篇或短或长、或喜或悲、或古或今、或土或洋的童话作品。

随着“我”的作品的流传,我也成了这个时代的名人,而且是高产的名人。

“我”持续不断地写出了无数的童话。这无数篇美丽的童话飘扬在这个时代,在每一个孩子的脸上播种微笑,在每一个年轻人的梦里吹响号角,在每一个少女的心中盛开鲜花。

我很满意。

“为什么不写一篇关于你自己的童话呢?”

有一天夜里,智者忽然这样问我。

“我有什么好写的?”我有点糊涂。

“出名的人都喜欢写自传。”智者眼里闪动着光芒,“讲他们如何努力,如何励志,如何成功。——当然,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恶俗。可是,你的自传,一定是这无数篇童话中最美丽、最吸引人的一篇。”

我一拍脑袋,“你这老头,为啥不早说?”

这个夜晚像往常一样平常,平常得几乎让以后的人想不起岁月的长河中曾经还存在这样一个夜晚。

我小心翼翼地给墨池注满了新磨的带着麝香味的浓墨,给笔架换上了崭新的羊毛笔,又给纸柜塞满了一捆捆的雪浪纸,又把雪浪纸的纸头抽出来,嵌在纸架上。

准备就绪后,我拉开了山泉的水闸。

机器开动了。

听着山泉水的淙淙声,听着齿轮拨动机械臂的咔 咔声,听着羊毛笔在雪浪纸上磨动的沙沙声,我歪倒在旁边的床上,在闪烁的光影中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清晨,我被一种窒息感给憋醒了。

我睁开眼睛,却觉得眼前黑漆漆一片,似乎有许多东西堆在我身上。

压迫并不重,我费力地拨开身上的障碍,从床上钻出来站起身。我震惊地发现,整个房间堆满了极长的雪浪纸,我刚才就被埋在纸堆中,像被压着一座后世的五行山。

雪浪纸上布满了文字,很显然是“我”写成的。

水声仍在淙淙地响着,可纸柜里的雪浪纸卷早已耗尽,纸架上空空如也。

墨池中的墨也已接近告罄,羊毛笔也磨秃了不少,却仍在溅满墨迹的笔架上机械地一划一划,似乎永远也不知道停息。

看着眼前机器吐出的巨量雪浪纸,蓦地,我似乎明白了纸上写的是什么,也似乎明白了文字为何这么长、为何至今仍未结束。

我不顾极度的震惊,跌跌撞撞地在如山的纸堆中翻动,终于从房间的最角落里找到了雪浪纸的开头。

一看到开篇,我的心便沉了下去,像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我是一个杰出的童话作家。

我能写出的童话近乎无限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