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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四年,她走在大街上,100个人里有100个都会注意到她,其中至少有90个能叫得出她的名字,而这90个人,又无一例外地会问她同一个问题:“赵蕊蕊,你的腿好了吗?”
一开始,她非常感激,到后来,她为此而烦恼。
但没有办法,毕竟过去四年,有关她的故事,几乎都与赛场无关,她的每一条新闻,都离不开她的伤腿。人们称她为“玻璃美人”。这让她感觉很受伤。
这还不是全部,因为过去四年,人们一直关注她为重回赛场所做的种种努力,但是有多少关注,就伴随着多少怀疑,她始终是在被怀疑中被期待着。
尴尬的处境,让她变得异常敏感、谨慎和沉默。
她曾经感到无助,选择逃避,但最终她明白,为了梦想她只能坚持。
梦失雅典:这世上没有奇迹
四年前,在漳州,在为雅典奥运会发起冲击时,赵蕊蕊突然倒下――突然骨折的右腿,将那个最灿烂的她永久定格。
从球场到病床,从巅峰到谷底,伤痛的折磨之外,她承受着巨大的心理落差。但她并不心灰意冷,因为她相信世界上有一种际遇叫奇迹,对于她来说,奇迹就是在奥运会前追上球队前进的脚步。
她曾经信心百倍地说:“教练只要给我百分之一的希望,我都要给他百分之百的希望!”
所以伤势刚一稳定,她就开始和时间赛跑,为在雅典奥运会上复出只争朝夕。
受伤三个月后,她终于能跳十几厘米高,并能多次完成扣球拦网,尽管她的右小腿上还绑着厚厚的护具,尽管她每走一步都还小心翼翼,但她还是高高兴兴地归队了。
此时距离中国女排雅典奥运会的首场比赛只有最后20天时间,为了尽可能赶上全队的脚步,好强的她真正做到了每天迈进一大步,一天一个新气象。
20天后,她如愿到了雅典。住进奥运村的那个晚上,她的心情从未有过的好。强烈的求战欲望终于让她忘记了伤痛,丢掉了胆怯,她知道自己已经创造了奇迹,而且即将创造更大的奇迹。
但是伤腿并没有就此放过她,只是上天眷顾她,保佑她走进了朝思暮想的奥运竞技场。
中国女排奥运会首战美国,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她已经和队友一起站在通向内场的通道里,刚刚恢复的伤腿突然有些隐痛,痛点就在受伤的位置附近,这让她心头一紧,恰巧在这个时候主教练和问了她一句能行吗,仿佛是有心灵感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努力地点了点头,打过这么多比赛,她深知出场前几分钟发生的事情对运动员的信心来说是多么重要,所以到了那个时候,她已经不能说自己的伤腿可能又要出问题了。
140天的努力只换来奥运会上短暂的三分钟,只碰到了一次皮球,起跳一次,她就不得不一瘸一拐地走到场边。其实那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旧伤复发,并将就此与雅典奥运赛场告别,但是她仍然故作轻松,努力微笑,直到不得不被担架抬出体育馆。
和在场上拼搏的队友告别时,她不知道自己会被拉到哪里,几时才能返回,所以她为球队的胜利做了自己最后的努力:“你们别受影响,好好打,我没事,去拍个片子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创造奇迹需要付出的代价,或者说,这世上没有奇迹。
在等待中寻找希望
2006年3月26日,赵蕊蕊右腿胫腓骨骨折整满两年。
这一天,她在日记本上写道:两年的时间过得似乎太快了,我越是为虚度的年华感到可惜,就越是抓不住时间的尾巴;时间又太像一把钝刀子了,在漫长的恢复和等待中走过的七百多天,时间在一点一点吞噬我的激情、信心和对未来许许多多美好的渴望。还好,我已经依稀看到了告别痛苦的希望……
她的痛苦,指的是她腿上的骨伤,更是指长达两年的恢复和等待带给她的心伤。
对于有朝一日的完美复出,她曾经乐观地说:风雨后的阳光很快就会来到的,但是时间长了,看着莫测的前景,她也有些含糊了。再后来,只要谈及曾经的辉煌和复出的美好,她的脸上就会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淡然或者冷漠,勉强的微笑完全掩饰不了心中的苦涩和落寞。
两年前刚受伤那会儿,她最害怕的是被遗忘。所以她会在奥运会前重新归队时,有意观察队医准备运动饮料会不会忘记拿她写着“8号”的水杯,但现在,虽然她仍不希望被忘记,但是如果一定要她在被关注和被遗忘中做一个选择,她宁愿选择被遗忘了。
久候不至的阳光终于让她丧失了憧憬未来的勇气。喜爱和关注都让她感觉不堪承受,因为她非常清楚如果自己不能重新好起来,她要面对多少人的极度失望和伤心。对于2003年世界杯上的最佳得分手来说,两年的等待让她几乎忘记了那种高高跃起伸展臂膀痛快击球的感觉。
受伤以后,她一度天天做梦,后来跟上全队的脚步去到雅典,梦才停了。
雅典再次受伤,她又开始几乎天天做梦,而且梦的内容几乎都跟她的命运分不开。
她梦见过神奇的权杖,也梦到过五彩的袈裟,不过曾经让她非常开心的,是她梦到了那根拆除她身心枷锁的绣花针。
“那天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又回到了骨折前做的那个梦里:当时我跟爸爸妈妈走在路上,突然有一只手从地面上伸出来抓住了我的右腿,无论我怎么努力,无论爸爸妈妈怎么帮助我,我都无法摆脱那只手……这一回我又回到了当时那一幕,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后来我是找到了一根绣花针扎退了那只手,然后我终于可以大踏步地往前走了。”
蕊蕊很信梦,尽管她至今也没有完全康复,但是她相信因为有那个梦的暗示,困扰她两年的痛苦早晚都会过去,或许明天她就会找到那根绣花针……
她是个细心人,两年的骨伤令她久病成医,在她的伤病日记里,记录着她的整个恢复进程,每一次拍片结果,每一次医生会诊。现在拿出那本日记,她会直接翻到2005年4月20日那一页,她说,距离拆除深植于右腿的15厘米8孔钢板也马上就要满一年了。
“其实这两年,我在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渴望,不过都与最终的复出没有关系。”她绝口不提复出,“以前是盼着骨折线消失,自从拆除钢板以后我一直盼望的就是钢板留下的8个钉孔早点变模糊,一直到看不出来,因为大夫告诉我,那个时候我的腿就会比较结实了。”
于是,在X光片中看到8个钉孔的消失成了一场新的等待。
她很急切,但她不再相信奇迹。她说,或许是等待得太久了,即使X光片宣判她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复出,她也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找回当年的那个自己。
走过冰点就是春天
然而新一场等待的结果,是2007年年初,在对她恢复了三年的伤腿做过骨扫描后,美国医生无情判决:你的骨头并没有长结实,如果你想毫无后顾之忧,还需要接受一次加固手术。
那天晚上,芝加哥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她的心情,则凝冻在了三年来的最冰点。
追求完美的她,曾经很在意深植于右腿的那块15厘米8孔钢板,所以在接受钢板拆除手术后,她感觉终于挣脱了对身心的束缚。可是眼下,在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又有一件异物将被植入她的伤腿,而且这将是终生的伴随……
美国医生有言在先,如果只是为了生活,这个手术完全可以不做,但如果为了毫无顾虑地重返赛场,那你别无选择。
最终,她流着眼泪同意接受手术。她说,我这条腿不仅仅属于我自己。
躺在手术台上接受全身麻醉之前,她清醒地意识到,无论手术成败,这一刻都将是一个起点,是痛苦的起点,也是希望的起点。
手术后的第一次睁眼、第一次下地、第一次拄拐走路的感觉都似曾相识,三年三次针对伤腿的手术,让她从极度敏感到相对麻木,也从相对坚强到极度脆弱。每当想到虚度的三年光阴,她就会给自己强烈的心理暗示:这次手术一定不能出什么问题了,我已经输不起了……
最初的一个月,她几乎每个小时都在担忧中度过,植入髓内钉的右小腿常常有痛感,她害怕这是非正常反应,她用并不流利的英语跟医生唠叨。
她告诉医生,她只有10个月的康复时间,10个月后,中国女排针对北京奥运会的封闭集训就将开始,她如果无法跟上全队的正常脚步,就要被无情淘汰,即使她能够达到教练的训练要求,她也只有一百多天适应高强度、高对抗的奥运会比赛。
美国医生安慰她:放心吧,春天来到的时候,你就会好起来了。
芝加哥的春天,成了她新的希望。
她坐在芝加哥公寓的窗边,盼望着窗外树上的冰雪消融,盼着路上的行人换上轻便的春装,她等待着芝加哥绽放新绿之时,老天能再次为她开启通向奥运的梦想之门。
用梦想创造新的奇迹
春天的愿望实现了,秋天的收获也不会太远。
一年后,当芝加哥再一次绽放新绿时,漳州已是暖意融融。
此时,她正活跃在中国女排备战奥运会的封闭训练中,面对大家关切的目光,她会主动告诉关心她的人,拿奥运会冠军是她唯一的目标和心愿。
无需顾虑伤腿,她心中的激情终于得以释放,她终于可以再一次憧憬未来。
“过去三年对我而言是个空白――别人在打球,而我一直在养伤,可以说是处于一个静止的状态。名义上,年轻的高妹们是我的后辈,但事实上,现在是我在追她们――因为我不像从前打球的时候那样,站在主力或者状态比较好的球员的位置上,现在我没有这么好,我要从后面追赶她们。”
她已经忘了那个当年惊艳世界杯赛场的自己,她要做一个全新的自己。
离开国家队三年,她的8号球衣已经穿在队友身上。拿到全新的9号球衣,她一点儿也不介意:“不管穿几号球衣,我都是赵蕊蕊,而且穿上9号球衣的赵蕊蕊,将是一个全新的赵蕊蕊,一个从头开始的赵蕊蕊。”
一场历时四年的漫长等待,终于快要到了收获的季节。
2008年2月24日,注定成为赵蕊蕊的排球人生中一个特别的日子。就在这一天,在福建省体育馆,历经1430天漫长艰苦的等待,赵蕊蕊终于在这一天重新登上她期待已久的赛场。她在3局比赛独得14分,赢得满场喝彩,响亮地宣布了她的回归。
人们很久都没有看到赵蕊蕊笑得如此灿烂了。
然而一朵具有顽强生命力的美丽鲜花总会再度盛开,一颗拥有梦想的勇敢的心总能创造奇迹。
6月1日,赵蕊蕊四年来第一次随队出征,重返瑞士精英赛。
在全部五场比赛中,她一场比一场打得好,球迷熬夜在电视机前守候,她漂亮的进攻和绽开的笑脸让大家依稀看到了她更灿烂盛放的曙光。
6月20日,在世界女排大奖赛北仑站的比赛中,她用无比灿烂的青春笑脸宣布了强者的回归。
6月22日,赵蕊蕊和队友一起登上了2008年世界女排大奖赛北仑站的冠军领奖台,时隔四年再一次体会到了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滋味。
站在领奖台上,赵蕊蕊的心情格外好,虽然这还不是她期待的领奖台,但是她知道,实现梦想的脚步总要拾级而上,只有不懈努力才能无限接近那块只授予强者的奥运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