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雪烹茶 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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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欲雪，干脆偎进被窝，看书。

书是旧书了，百读不厌的《红楼梦》，翻到哪页算哪页吧。是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说的是贾母带着刘姥姥及小姐太太一干人等，到妙玉所在的栊翠庵喝茶一事。想那妙玉纵是清高，遇上贾府里至高无上的当家人也是要放下架子的，忙去烹了茶，茶当然是好茶，极投贾母脾气的老君眉，连泡茶的水也不一般，旧年蠲的雨水。

关于泡茶的水，《茶经》上是有讲究的，“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据说坡谪居宜兴蜀山时，最喜饮用金沙泉水煮出来的阳羡贡茶，一次书童挑了一担河水，东坡一尝就知不对，便将一竹牌一劈为二，一交老僧，一交书童，取水之时，必须交换。哼，想再骗我苏大胡子，没门！这已成一桩文坛佳话了。其实古人最为推崇的还是雪水，清冽，纯净，应了“不寒则烦躁，而味必涩”的说法。

果然妙玉招待宝玉、黛玉、宝钗的体己茶就是雪水煮出来的，只是这三位并不识得妙玉冷漠外表下的如火热情和那一杯清香茶饮，连冰雪聪明的黛玉亦天真地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而遭了妙玉的冷笑，道：“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集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隔年蠲的雨水哪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原来，刚才那般恭敬地捧给贾母的雨水煮的茶，竟是妙玉瞧不上眼的。

读到这里，我仿佛见到姑苏城外，那一片静穆古寺之中的香雪海，孤高自傲的妙玉正顶着寒风，用她那只鬼脸青的花瓮精心收集一朵朵梅花上的积雪。那花与雪中有她的情与希望，那贮藏了一瓮埋在地下的梅花雪间，有她的爱与寄托，随着一缕缕茶香，缓缓释放出来，只可惜怡红公子哪里识得槛外人的真正心事。彷徨于俗世之外的妙玉，不也在情天恨海里艰难泅渡吗？

生活于今天的浮躁世界里，想要学古人去喝梅花上的雪煮出来的茶，如做梦般。不过，如乡贤郑板桥写过的“寒窗里，烹茶扫雪，一碗读书灯”，却是不难。炉上茶水初沸，茶香四溢，这读书人就着一碗如豆青灯苦读，沉醉于书本之中乐而忘返，哪里还记得现实世界里的雪与茶。

还记得当年我在东北的大山里当兵，那里雪也大，树也多。战友们趁着大雪，或打牌聊天或到雪地里套野兔，赶山鸡，我独自偎在暖气片上读书，也读一些闲适的诗文，一首陆龟蒙的篇章“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时于浪花里，并下蓝英末”就是那时读的，既见雅趣，又有诗情。而我的窗外便是大雪之中异常青翠的松树，那白白的雪真是洁净，让人不忍心去践踏，可我终究没有试过舀上一盆新雪来煮茶，也没那个条件啊――部队是不允许私自开伙的。

可惜了，那样好的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