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防网络化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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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交易对手的失败或者一个产品的缺陷,就可以带来整个金融网络的风险蔓延

当前的金融危机可以概括为四个“过”:过剩流动性、过量信贷、过高杠杆、过度贪婪。

西方学术界的一派人士认为,当前的危机都是由亚洲的储蓄过剩所致。我认为,这个观点不堪一击,因为它就像一个银行家把过剩流动性归咎于他的储户一样。

资本主义认为,自利可以造就公共福利,但是,如果自利过度膨胀为贪婪,从逻辑上和道德上来说,这种说法就是不能成立的。这次危机本质上是资产负债表的危机,而资产负债表意味着,每一项资产,都对应一项负债,那么,每个储户就必然有相应的借款人。而且,这里存在两种借款人:还钱的和不还钱的。

金融市场有两个基本问题:信息不对称和委托。经济学家喜欢用大道理解释简单的问题,其实,这两个问题都可归结为一个词:信用,它是所有的市场甚至所有人类关系的基础。没有信用,就没有市场。这次危机导致全球银行业信用的全面崩溃。泡沫本来不该发生,但是,当全世界都想享用一场零成本赚钱的狂欢盛宴时,它不幸发生了。

泡沫只能通过银行增加信用贷款而产生,那么,银行为什么愿意增加信用贷款?因为银行发放贷款或者创造的新产品越多,银行获利就越多,金融工程师的奖金也就越高。储户信任银行,银行却出卖了储户的信任,用他们的钱去发放高风险贷款,然后,逼迫政府援助银行以保护储蓄者的存款。

我认为,这次金融危机是网络化的信用危机,因为金融市场是网络化的。在全能银行制度下,商业银行开始覆盖证券业、保险业甚至对冲基金。网络的价值随着用户数量的增加而提高。因此,市场将由地域市场转变为空间市场,使银行变成能提供所有金融服务产品的“沃尔玛”。

顶级银行家没有意识到,网络也是“双刃剑”,有两面性:带来收益的同时也存在风险。网络扩张得越厉害,传染的风险也越大。从某种意义上说,网络的安全性取决于它最薄弱的那个环节,如果网络中的某个机体个体承担更高的风险和更高的杠杆率以提高盈利,那么,这同时提高了网络整体承担风险的成本,损害了其他人的利益。

在金融网络中,有六个信用原理。

第一,信用不是自然产生的,而是需要赢得的。最基本的信用存在于两个人之间,但信用不是完全对等的,一方必须付出更多以赢得另一方的信用。在商业中,创业者要赢得大家的信任,必须在别人之前投入他的资金以承担风险。没有人喜欢只让顾客承担风险而自己盈利的银行。

第二,信用需要相互学习。就像韩非子说的,“小信成则大信立”。信用就像反复的游戏,信用在实践中得以加强。这解释了为什么在金融市场中投资者教育是何等重要,也解释了银行和客户之间为什么不仅仅是信托关系,也是互为教育者和被教育者的关系。当银行认为顾客只是未受教育的傻瓜时,信用也就不存在了。

第三,信用必须不断加强。对于有价值的信用来说,缺乏信用的成本必然很高。“如果我被骗一次,是骗子的错。如果我被骗两次,是我的错。”投资者信任银行家、评级机构、审计师、独立董事和监管者,但是,没有人指出债务抵押债券的问题。如果连格林斯潘也太相信那些理应保护投资者利益的银行家们,那么,个体投资者还有什么机会不被卷入这个骗局中呢?

第四,信用需要透明。信用需要有公开的交流平台,让具有信托责任的一方解释具体的权利和责任。市场经济的基础是买方自慎,但是,卖方也有公开信息的责任。我曾经看到,一些投资者购买某种金融衍生品时,银行家甚至没有提醒,买方需要提供的抵押品的总额可能会超过他的个人资产。

第五,信用最初建立在双方基础上,但是,最终会成为多方之间的信用。没有监管的场外交易市场,实质上是专家之间的市场,包括银行和投资者的双边关系。每个人都认为,当前的抵押差额体系足够覆盖交易对手的风险,不幸的是,当市场过度膨胀和复杂时,一个交易对手的失败或者一个产品的缺陷,就可以带来整个金融网络的风险蔓延。

第六,信用必须管理。信用涉及双方利益乃至多方利益,必须得到恰当的管理,这是政府的责任。

一旦双方信用关系发生破裂,整个网络就在混乱和不确定中倒塌了,这些正是在金融业网络的核心发生的事情。对于那些复杂的交易,我们必须有集中清算制度,以控制系统杠杆率和交易对手的风险。

换句话说,我们不能让少数环节的信用危机引起整个市场的混乱。信用累积的速度很慢,就像爬楼梯,但是,崩溃的时候就像垮坝。记住韩非子的那句话:“小信乱则大乱”。■

作者为《财经》杂志特约经济学家,香港证监会前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