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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求无愧我心”——记贾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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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作家在讲报告文学时,听众中有人问:“《丐帮飘流记》是否真实?”

“绝对真实,因为我认识作者。”这位作家回答。

事后,贾鲁生说:“你应该说,生活本身,比任何一位作家的想像力都要丰富、奇妙得多。”

流浪,乞讨,卖血,挨打,中秋节被关入收容站,所以《丐帮飘流记》才写得那样神奇,那样真实,以至于许多父母亲,写信让贾鲁生帮助他寻找自己离家出走的孩子,说作品中的那些“小东北”“小广东”好像是“我的孩子”。

“写报告文学没有什么决窃,无非是记录下社会的真实。”为了求得真实,贾鲁生尽干一些“荒唐”的事情。写《中国西部大监狱》,人家安排好了参观的地方,有车接送,有热情的接待,他却一头钻进那些“不可以暴露”的地方,在烈日下的沙漠中走路、坐毛驴车,而且要东躲地避开前截后堵的“要制止他”的人。写《庄园惊梦》,为了搞清楚“白天和夜晚哪个更真实”,晚上住在农民家中,借着微弱的烛光采访。

在这种体验式的采访过程中,贾鲁生得到的不仅仅是具体事例的真实,而是社会本质的真实。“从光明到黑暗之间仅隔着一条马路”,这是他从舒适的环境中投身到丐帮的“洞穴”后的发现。从一场“人是兽时比兽还坏”的金融“抬会”的风暴中,他发现了我们这个民族“对金钱的驾驭能力太差了”,我们的道德、伦理,包括最牢固的血缘关系,“在金钱面前统统不堪一击”(《被审判的金钱和金钱的审判》)。当他把一系列的发现《未能走出“磨坊”的厂长》《亚细亚“怪圈”》《孔子与中国》《阳光下的阴影》《难以走出的墓穴》《千古荒坟》《第二渠道》《离开狼群的悲哀》《性别悲剧》等等综合起来之后,他发现的就是一系列难以解答的问题了:为什么资本的积累那样困难?为什么文明的进步常常用堕落和毁灭方式表现出来?文明会不会死亡,社会能不能自杀?人民把自己的伟大镶嵌在皇冠上心甘情愿地奉献给帝王,人民为了什么?

贾鲁生的作品中问号用得最多。疑问便是思索。所以他的那些可读性很强的作品充满了深刻的思索,而他使用的那些素材是很容易写成俗文学的。有人说:他是在写一部中国“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编年史”。

“俗文学和纯文学,只能作为一种文学样式的区别,绝不应该成为高贵和低贱的区别。”贾鲁生说。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常常入迷似的攻读金庸、古龙、萧逸和梁羽生。“干活”(写作)干不下去的时候,他就到小巷里去看功夫片的录像,常常是一连看好几部。“必须在那种氛围中,坐砖头或小板凳,周围什么人都有,烟雾笼罩,叽叽喳喳,启发灵感。”他说。还有一个办法,骑上摩托车,到公路上去追赶皇冠,“真带劲,有一种超越一切的感觉。”

是性格上的原因吗?他把乞丐领到自己家中,奉若上宾,认认真真地招待了一顿;坐三轮车,遇到上坡,蹬车的人吃力了,他忍不住就跳了下来。一次和企业家对话,宴会上,有人说:“我们应该放下架子,平等地对待企业家。”他立刻表示反对:“我们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有什么资格说对人家平等,这话应该由人家说,我们只能请求人家平等地对待我们。”

朋友们探讨他的贫民意识。他出身于干部家庭,在那个大院里,和有“优越感”的人没有任何共同的语言。也许是小时候经常被父母亲赶回老家劳动,也许是当兵后唱过猪、打过坑道、盖过房子,所以他说:“我们的父母是什么出身?在这个社会中,我们这些人究竟算什么呀!”

他最讨厌那种用职务吓唬人的人。他曾经崇拜过的一个人,刚刚当了一个群众团体的官儿,动不动就在电话里说“我是×主席”。“狗屁!”他骂了一句,从此就和那个人决裂了。

他自己呢?在豪华的宾馆前被拦住了,“我是作协的。”“做鞋的你上这儿来干什么?”掏出工作证,门卫拿着照片对了半天,竟然怀疑工作证是伪造的。无奈,只好从地下车库里溜进去。还有一次,他是从厕所的墙头上爬进宾馆的。一位企业家慕名请他去帮助写一本书,见面后端详了半天,说:“你是作家?”也难怪,穿最随便的衣服,无论在哪儿举止也是随随便便的。“作家算什么,写一篇作品和清洁工人扫干净一条马路有什么区别?”虽然偏激了一些,却是他的心里话。《我到地摊上晒晒太阳》,他在这篇短文中说——

我曾崇尚高贵,所以也尊重高贵者的文学。现在我崇尚卑贱和卑贱者的文学了。撩开金丝绒的帷幕,我钻进高贵的沙龙,好冷啊!丑陋和虚伪的霉气笼罩了我。我逃跑了,在贫民窟里,在游荡的乞丐群中,我晒到了太阳,找到了真诚和良知。我感谢高贵和卑贱从两个极端对我的启蒙:

高贵者是因为掩饰丑陋而高贵起来的;

卑贱者是因为高贵者不让他们高贵而卑贱的。

我把我的《丐帮飘流记》之类的东西摆到地摊上,在那里享受太阳的温暖,同时也能多换取一点高贵者一面诅咒、一面抢夺的钞票。

他也太随便了,去哪儿采访,常常凭一时的念头。准备明天去东北,第二天突然就决定去温州;脑子里一大堆要写的题目,正采访着,说不定就扔到一边去写别的了。他把这种随意性作为成功的诀窍,说:“哪个念头强烈,占了上风,你就干哪件事情。”这种随意性常常得罪人,有时候答应了朋友的事情,干起别的事情就忘记了。当然,朋友们公认的,他有一些小仗义,对朋友个人的事情,喜欢帮忙,也真帮成了许多。相反,自己的事情忘记得更多了。譬如,有家出版社要出一部文学新人辞典,让他填写一张表格,他拖了好几个月。后来,见一位老人填写简历,才想起自己的表还没填。

然而在另外一些事情上,他常常一改不在乎的态度,变得有些固执了。就像他专爱采访一些为民伸冤的事,专爱打探一些“社会敏感”问题,这自然就要招来许多有形无形的障碍,而且学常常是有头有脸的障碍。这牛角尖要不钻,就不叫贾鲁生了。为此,他发明并大大发扬着一种“赖皮”精神:黑猫、白猫、嘻笑哈腰……反正得把材料搞到手,得把文章写到家。但在这“嘻笑”之中,有谁能知道包含了多少酸楚和疑惑?

他疑惑不解:“我这种采访方式,是应该立功的啊!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宽容些?”在《第二渠道》中,他曾经强烈呼吁掌权的人对那些搞图书发行的个体户宽容一些,没想到如今要为自己呼吁宽容了!

他最早的疑惑是19年前,那时候刚刚参军,还是个幼稚的孩子。当饲养员,挑着猪食桶要走近路,工作服脏了经常洗,司务长“教导”他说:“不要走近路,哪儿人多你就往哪儿走;工作服不要洗,越脏越好。”按照这个“教导”去做,很快就进步了:入团、入党。有一次救火,他第一个冲上屋顶,摔下来头部受了伤。但因为和领导关系不好,没有立功。几年后,当新闻干事,因为写“党委怎样认真”之类的稿子,立了个三等功。“这就是我最初的疑惑了。”他说。

然而他最大的疑惑还是对人生的疑惑。他曾飘流在海上,小船在九级大风中犹如一叶扁舟忽地被抛上波峰,又像被摔下悬崖似的落在浪谷的深渊之中。四周是水的峭壁,笼罩着一种阴森森的死气。这时候“我们只能干一件事——思索。”思索什么?把人与大海比较。在大海面前人算什么?小草,蚂蚁,滴水,泡沫,人太渺小了。我们平时所追逐的一切,权势、金钱、声誉,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争斗,还有什么价值?人为什么不能安安稳稳、和睦相处呢?

“在惊涛骇浪中,我整个大彻大悟了,没想到脚一踩到陆地,又糊涂了。唉……”贾鲁生叹息道。

糊涂归糊涂,但是对做人的基本原则是不能糊涂的。他的这个原则体现在他最喜爱的两句话上,大概算是他的座右铭吧:“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摄影:谢致红 插图:龚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