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到 唇间的爱有10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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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汽车后座的玫瑰绽放得绮丽多姿，带着泥土淡雅的清新。我把下巴搁在孟波的手臂上，抬起眼皮正对着他微翘的嘴角。我在想，他从何处探知到今天是我的生日，一路上，我们轻言笑语。车飞快驶进熟悉的街道，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对着余晖舒展着蓬勃的枝桠。

孟波使劲地踏住刹车，把车停在粗壮的树干背后，我狠狠向前摔去，头重重地砸在玻璃窗上。孟波侧过身，用刚才那根很优雅的指头坚硬地戳在我的腰际上：快，该下车了。我回头看着那捧火红的玫瑰，它像点燃的火把瞬间灼烧着我的双眼。

我打开门，迅速窜上马路，机械而又熟络地避过来往的车辆，十秒之内到达了街对面。孟波心满意足地把手压在唇上再摊开来，给了我一个深情的飞吻。

车很快地开出去，在马路上巧妙地穿行。我撕咬着嘴唇，泪水早已肆意地灌满眼眶。

街尽头，模糊的车影再一次停顿，孟波抱着一大捧玫瑰送到女人面前，揽着她水蛇般的腰肢上了车。隔着半条街的长度，我听到女人的欢声笑语。

这是我们的游戏规则，从我第一次坐进孟波的车里，我便无法自拔地遵循。我躲在树干后飞快下车，用10秒钟的时间穿越车水马龙到达对面，孟波再把车开到他妻子面前，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我想象着女人坐在我刚才的位置，亲昵地向他撒娇，他把五分钟前过我的舌头伸向女人口中。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我和他不会有结果，可我仍会卑微地与他相拥。年初时，我求了一支上上签，是关于姻缘的，算命的说，好签，姑娘，你的良人就快出现了。我以为是孟波，他是我在网上发出搭顺风车帖子后，第一个回应我的人，我搭进了我的感情和身体，明知是错却执迷不悟。

我在人行道上缓慢地挪动双腿。天色蜡黄，像一张坠入深渊的脸。我再一次告诫自己不能再见这个人了。

2

一周后，我给自己买了一辆黑色甲壳虫。我依然怀恋孟波，他是我命里的一道连心蛊。我在论坛上发出顺风车邀请帖，那些与我有着相同行程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地打来电话。我拒绝所有的女人，我只是想试图找到那些酷似孟波的男人。

每每遇到熟悉的陌生人，我便设计着带他们回家，穿着孟波的睡衣。躺在我和孟波的床上，和我频频贪欢。在他们打开我身体的时候，我总是在似曾相识的情景中看到孟波的影子。在次日的明亮中苏醒，我神经质地怒号着把他们撵出家门，看着他们狼狈的逃开，我异常兴奋。生活如此清净，没有期盼，没有十秒钟的穿越。

遇见唐浅的时候。我以为是孟波。可是他年轻许多，语言甚少。只是一个刚刚跨入社会木讷的孩子。

夜晚，唐浅压在我身上，我便开始产生幻觉，我看见孟波低下头，不安地试探着我的嘴唇。我如同襁褓中的婴儿，在他怀里恬静地安享。可是陌生的体味再次提醒着我，这个把头埋进我胸里的男人无法替代我心上的那个人。我神色冷峻地推开他，眼神漠然。唐浅暖暖的看着我，像极了孟波的深情，他拥着我颤抖的身子问：你怎么了?我捧起他的脸，凝神良久：我想起了一个人。

那晚我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臂弯里沉沉入睡。翌日，我睁开双眼，唐浅正静静端详着我：我们还会见面吗?刹那间，我听见自己曾经的声音，痴痴地追问那个良人――我们还会见面吗?我轻轻地点点头：如果你每天能在10秒以内穿越街道，我的车就在那里等你，我以为他会断然拒绝，可是他分明坚决地说：行。

清晨的空气，残留着夜的颓靡。唐浅让我把车停到街对面。他身手矫捷地避过一辆北京吉普，冲到我跟前，得意地举着手表：看，才8秒。

3

下午，我把最终的眼科检查报告递给张教授，他神情焦虑：罗晴，你角膜内皮细胞严重受损，这层细胞是不能再生的，目前已经导致角膜水肿，很可能会失明，你必须做好更换眼角膜的准备。我气呼呼地从他手里夺过报告，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里。这老头不过是在危言耸听罢了。过了一会儿，我又作贼似的把碎纸片捡回来，藏进衣服兜里。

我在单位附近接到唐浅，他坐在副驾上笑吟吟地盯着我的脸，我转过头凶巴巴地问：有什么好看的?他竟然有些害羞：你真好看。

因为这是孟波曾经的言语，那晚，他再次住进我家。我把车停在街边，唐浅顽童似的举着手表，一骨碌窜到街对面，对着我挥舞双手，再迅速折回。一辆本田从他身旁擦过，司机探出头唾沫四溅地骂道：疯子。唐浅稚气地吐着舌头。

唐浅躺在孟波的位置，搂着我的肩。俯下头对我耳语：忘了他，好吗?我禁不住喷了他一脸口水。他尴尬地笑了笑，解开我睡衣的纽扣。他的侵略来势汹汹，带着孟波不可一世的高傲。我们像两根纠结附着的藤蔓。

然而风平浪静后，我掉进现实的旋涡，心里涌出的酸楚。让我一阵阵痉挛。为了一段弥足珍贵却从未得到的感情，我任性地挥霍着自己的生命，在一个个毫不相关的男人身体上索取相似的。我挣扎着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烟灰夹着火星在空中飞舞，以美丽的姿势穿越黑暗。

唐浅在乳白色的棉被下酣睡，带着甜甜的笑意。可惜，他不是我爱的那个人。

4

睁开眼，天空昏黄发白，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凌乱的被褥下只留下我一人四仰八叉。厨房里传来的响动。我撑起身蓬头垢面地走过去。唐浅穿着孟波的睡衣正在准备早餐。那份被我撕碎的体检报告也已经被拼接完好，皱巴巴躺在灶台上。我忍不住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你要是他多好呀。唐浅似乎并没听见，他安静地握住我的双手，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捧起我的脸：你扔在墙角的眼科检查报告我看到了，你需要人照顾。那一刻，我的心有些异样。

此时，门铃响了，我慢腾腾地打开门，隔着一大捧含露喷香的百合花，我看到了孟波的脸。离开他以后，我以为我可以决绝地逃出命运的蛊惑，而此刻，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直抵我心底。孟波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我“哇”地大哭起来，像委屈的小孩，这些日子的伤心、难过一并进出，我仍然留在原地，只是为了他随时找到我，我哽咽着问：留下来吗?孟波一如既往地摇摇头：我要送孩子上学。他又一次向我昭示着他能够给我的仅仅只是奢望。

唐浅坐在餐桌前把面包狠命地往嘴里塞。我没有说话，假装看不到他的错愕失落。我们之间寂静得苍白凌乱。上车时，唐浅径直走到街对面，闷着头直冲过来。沉默或许是此时最真切的语言。下车那一刻，唐浅很突兀地说：让我来照顾你的眼睛，照顾你。我摇摇头，就像我时常问孟波你留下来吗。他习惯性地摇摇头。

5

三天后的下午，我走出办公楼，孟波靠在巨大的石柱上，手里捧着一束雪白的紫罗兰。是我对他的纵容成全了他对我的霸道。而今，他需要我的抚慰，便理所当然地再次出现。我终究还是屈服了，挽着他的胳膊，喜悦从阴霾的缝隙里挤到脸上。我甚至可以和从前一样憧憬，有朝一日，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见到唐浅的时候，他脸上有隐忍的痛苦。我触着孟波的耳朵介绍：他是措顺风车的网友。孟波抬了抬嘴角，径直钻进了驾驶室。

唐浅虚伪地一笑，识相地坐到了后座。

我对唐浅一如既往地忽视，一路上，我习惯性地把下巴搁在孟波的手臂上，抬起眼皮看着他微翘的嘴角。那时起，我的眼里除了孟波早已看不到其他人了。车驶进熟悉的街道，我转过头面对唐浅，语调冰冷：你，该下车了吧?孟波猛地一脚刹车，把车停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后。

唐浅打开车门，声音有些支离破碎：明天我还搭你的车。话音还未干净，他压着脑袋向对面跑去，他依然没有忘记去遵循那十秒钟穿越的诺言。一辆大卡车急驰而来，喇叭声焦急而惶恐。我隔着玻璃大喊着：唐浅，小心。他似乎什么也听不到。

时间嘎然而止，我跳下车，拨通了120急救电话。红色的血。像娇艳的玫瑰花瓣从车轮下铺陈开来。四周是一片杂乱的惋惜声：小伙子没救了。

医生小心翼翼地把唐浅从车腹下拉出来。所有的人顿时惊呆了，没有人见过，人会以这样的姿势死去。他的腰腹几近被切割开来，上身僵硬，双手倔强地牢牢地护住双眼，没有人可以掰开。

我的心仿若被切割开来，整个人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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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我接到医院张教授的电话，他说唐浅的母亲想见我。

这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她在悲怆过后显得格外平静，她盯着我的眼睛：唐浅6岁时遭遇了车祸，那时起他便双耳失聪。这些年来，他学会读唇语，能够看见人家说什么。毕业后，进了医院，给张教授做助理。出事前两天，唐浅一直在帮你联系眼角膜的事情。只有我这个做母亲的知道，他临死前最后挣扎着保持自己双眼的完整，就是要告诉我，他是要把角膜留给你。

我无法言语，一直以来，我甚至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在哪里工作，他是否爱着我。他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他不能听见，他为什么还要允诺那十秒钟穿越街道的无理要求。是我，看不到他时常的沉默，看不到他朴实的付出。那天，正是因为我看不到他，他才会失望地忘记了用双眼去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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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孟波来找我。当他与我咫尺亲密的时候，我竟然第一次把他从我的身体里剥离出去。因为我再一次产生幻觉，我看到那张青涩的脸，他站在窗边看着我明亮地微笑。他宠着我在怀中深情地凝望。

我终于彻底离开孟波了，从无到有，再归于无。可是，我的眼里支撑着另一个人的双眸，他会始终陪伴我，穿越这斑斓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