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童话:妈妈锯骨嫁接女儿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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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母亲陪伴的夜晚不怕黑
2003年10月28日夜，武汉市第四医院外科病房，35岁的母亲王丽握着女儿杨雪的手，和她说话，给她讲故事，向她传递所有的温暖和爱。因为第二天，母女俩将一同上手术台；因为第二天，王丽要将自己体内的骨头移植到女儿的身上。
原本平静祥和的生活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的。王丽与丈夫杨俊都是武汉市3510工厂工人，1998年下岗后，夫妻俩帮人卖书、卖电器、跑销售……日子虽然清贫，但看着女儿杨雪一天天健康活泼地长大，他们就觉得日子有了奔头，有了希望，生活里一片阳光明媚。
2003年十一长假的第一天，王丽与丈夫杨俊都没有休息，一大早就上班去了。同住的外婆拿给9岁的杨雪一元钱，嘱她去买葱。雪儿调皮地给了外婆一个飞吻就出了门。
他们家住武汉市汉阳桥东村32号，门口是车水马龙的二桥路。10点50分，杨雪买了葱，由车行方向从右至左横穿马路。这时一辆小客车逆向驶来，等司机看见了杨雪急按喇叭，杨雪再慌忙躲闪时，一切都来不及了……杨雪被带倒在地。有人大喊：“车子轧到了孩子！”司机忙往回倒车，车前轮从杨雪下股碾过，可怜杨雪顿时左腿从膝盖以下全是血肉模糊。肇事司机见状，弃车逃跑了。一位好心的过路人见杨雪腿上的血直往外涌，赶紧脱下身上的白色汗衫将她下肢紧紧缠住，然后急打110报警。
当杨俊和王丽赶到医院时，杨雪的诊断结果已经出来了：杨雪左胫腓骨开放性骨折。医生说，由于下肢骨头全都粉碎了，孩子的腿也许很难保住。
王丽顿时蒙了，她的思绪回到从前，回到了女儿无忧无虑活蹦乱跳的从前。她怜惜地看着女儿，竭力不将目光移向她的腿，她怕触痛女儿。要知道，杨雪从3岁起，身材就比同龄的孩子要高。酷爱体育的杨俊准备将女儿培养成运动员呢。杨雪也确实争气，接受过专业的乒乓球训练，也曾到专业舞蹈培训班学习过。在前不久全校文艺比赛中，她的舞蹈《采蘑菇的小姑娘》获得了一等奖。杨雪的梦想是长大后做一名出色的服装模特，为此，她还常常像模像样地在家练猫步呢。
而那辆肇事的车啊，就这样粉碎了这个花季女孩粉红色的梦。
杨雪由于创口面积太大，感染发炎地方太多，每天都要消毒清创，剪去腐烂的肉。那段时间，每天换药对杨雪对王丽都是一种煎熬。每次杨雪都疼得死去活来，而王丽则心疼得死去活来。清创时，王丽就站在女儿跟前，眼睛不敢看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她就准备一条小手巾让女儿咬在嘴里。
手巾太薄，怎么也咬不住，杨雪的眼泪滴答滴答地往下掉，哭喊声越来越凄厉：“妈妈，我受不了了。”王丽想也没想，就将自己的手伸进女儿的嘴里。仿佛溺水的人迷茫之中攀住了浮木，杨雪紧紧地咬住了妈妈的手。
直到今天，王丽的每个手指上仍然留有杨雪咬过的牙印。
女儿的苦如同受在母亲的身上，可孩子的病情却依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恶化。杨雪天天泪水涟涟地问母亲：“妈妈，我会不会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走路了啊？”
每每听到这样的哭问，王丽便心如刀绞。
医生告诉王丽夫妇：“杨雪左腿有一截骨头已彻底坏死，需要植骨。植骨一般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用人造骨，但成活率不高，而且有后遗症。另一种方法是用真正的人骨，比如用自己的骨头。可是杨雪受伤严重，经不起再开刀取骨的创伤，所以只能用亲人移植的骨头了。”
杨俊和王丽都坚持要移植自己的骨头给女儿。杨俊的理由是自己身体好，而王丽的理由则是丈夫的工作是开车，万一取骨后动作不灵便了，会带来生命危险。王丽没有说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她每天搂紧女儿时，常常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杨雪躬着身蜷缩在她怀里，她婴孩一般的姿势常常让王丽泪流满面。是啊，女儿是想钻进妈妈的怀里，钻回妈妈的身体里，子宫里，重新生长，重获一个完整健康的身体啊！所以王丽坚信：只有她的骨头，只有母体，可以重新孕育，可以不遭排斥地在女儿体内生长。
最后还是医生拍板了：“用母亲的骨头吧，从医学角度来看最适合。”
王丽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女儿。9岁的杨雪听后瞪大了眼睛，然后不停地摇头：“不行，我不干，我不要。”
妈妈急问为什么。杨雪咬了咬嘴唇说：“如果我用了妈妈的骨头，那妈妈就和我现在一样，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妈妈就会疼，妈妈就不能走路了。”
王丽的泪瞬间涌出，她低着头悄悄拭去欣慰的泪水，然后缓缓坐下，再抬头，脸上是阳光一样的笑容。她伸出手抚摸女儿水果一样芳香的脸庞，对她说：“还记得吗？你曾经问妈妈你是怎么来的，妈妈告诉过你，每一个小朋友都是一颗种子，爸爸是风，妈妈是土壤，风将种子带到妈妈的身体里，在温暖的子宫里发芽，长大。而现在，杨雪已经长成一棵小树了，小树的枝桠不小心折断了一枝，怎么办？没有关系的，咱们可以用移栽的方法。妈妈把自己的骨头，新鲜的健康的骨头移栽一点点种在杨雪的身体里，于是那折断了的地方又可以重新长出绿芽，重新伸展，并且茁壮成长了。同时，移植一根枝条出去并不影响母体植物生长呢。”
杨雪似懂非懂地看着妈妈，又问了一句：“妈妈，你的腿真的不会有事吗？”
在得到母亲肯定的答复后，她笑了，由衷地说了一句：“妈妈，真像一个童话呢。”
是啊，只有母亲对孩子的爱，才如此神圣、美好，童话一般。
手术前夜，杨雪在童话里睡着了。梦中，久未露出笑颜的她脸上绽放出了花朵一般的微笑。病房的灯熄了，王丽打开床边的躺椅，坐下，舍不得睡着，只是看着女儿，看她入睡，女儿的梦中一定有灿烂阳光，一定有繁花似锦……
锯骨声是一曲悲壮的歌
10月29日早上9点，王丽和女儿都换上手术服，母女俩默默相对，眼睛里都有无尽的话语。
临要上手术台了，杨雪突然又害怕起来，一直缠绕着她的问题又一次爬上心头，她哭了起来：“妈妈，我不做手术了。万一失败了，你也不能走路了怎么办啊？”
王丽微笑，一把搂住病床上的女儿：“孩子，勇敢些，你就想着，一会儿，妈妈身体上的一块骨头就要住到你的身体里了，它会替你撑起你的身体，它会和你全身的骨头通力协作，它会帮你重新站起来，走路，跑步，还有跳舞。”杨雪泪眼朦胧：“嗯，真的吗？妈妈，手术之后真的可以吗，我重新站起来，走路，跑步，还有跳舞？”
王丽目光坚定地看着女儿：“一定可以。因为这是妈妈在帮你，是妈妈的骨头撑在你的身体里。记着啊，那骨头是一株新的植物枝条，如果你疼你害怕时，就想着它要发芽了，你可以看见嫩绿色的新芽了，一定就没事儿的。”
女儿被推进了手术室，王丽跟着走了进来。医生告诉王丽：“先给杨雪做手术，如果能靠自身补齐就不必移植。”随着渐渐起作用，杨雪的眼睛慢慢闭上了，王丽远远地痴痴地看着女儿。
下午两点，医生通知王丽：“杨雪的骨头还差2厘米才一般齐，必须移植。”
早已作好准备的王丽立即消毒，上手术台。医生给她做了局部麻醉。因为杨雪手术时间比预期的长，时间紧迫，医生来不及等到王丽身上的完全起作用，便开始取骨了。
冰凉的榔头拿出来了，一锤一锤地砸在王丽的右侧髂骨上，沉闷的疼痛感也一锤一锤地砸在了她的心底。
她扭转脸，不看医生在自己身上取骨，而是凝神看着不远处沉睡中的女儿。她的一只手紧紧抓着床沿，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肩膀。咚咚的敲击声响在耳边，疼痛感噬咬着她的心，她不由自主地两边摆头，可她一声都没吭出来，只是慢慢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她将自己的舌头咬破了。
一小块白森森的骨头取出来了，还带着母亲的体温。那是块坚硬的骨头，也是一块柔情的骨头。王丽欣慰地看着医生用托盘装着走向女儿的手术台。
15分钟过去了，医生走到王丽的身边告诉她：“骨头不够，还得再取。”
王丽脸色沉静如水，她点了点头。
锯骨声再一次在手术室内响起，吱吱呀呀伐树一般，虽然在清凉的空调房里，豆大的汗滴依然一颗一颗往下掉，护士赶紧替王丽擦拭，对她说：“如果疼，你就叫，会好受点儿。”王丽摇摇头，她的嘴角竟然浮起了微笑。是啊，如果将母亲比作大树的话，那么锯掉一根枝条当作小树的拐杖，扶住狂风中摇摇欲坠的小树真是太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又一次取出了一小块母亲的骨头，植入女儿的体内。
终于，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医生宣布骨头已经移植到杨雪体内了，这时才再用工具将王丽被锯掉的骨头端口磨圆，同时对伤口进行缝合。
与此同时，杨雪腿上安了一个长长的钢板以助支撑，她右胯上的皮肤也被移植了三分之一到左腿的创伤处，一共缝了100多针。6个小时后，手术成功完成。
王丽与杨雪这对母女的手术成功了。这是湖北省目前为止最大创伤面的骨骼人工移植手术。
母亲用骨头撑起女儿的梦想
王丽和杨雪被推出了手术室。虽然躺在两张手术推车上，但王丽坚持要去握杨雪的手。虽然女儿依旧在昏迷中，但母亲的手却握得那么紧，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和勇气都注入到女儿体内。
杨雪是晚上醒来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了看母亲，又要去看腿上的伤痕。王丽以为她疼，赶紧问怎么了。杨雪含着泪笑了，她说，没什么。
一定是种奇妙的感受。母亲的骨头在女儿的身体里种子一般开始发芽开始生长，很快就彼此融为一体。杨雪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像潮汐到来冲向沙滩，一浪高过一浪。王丽也躺在病床上，目光慈爱，浑然忘了自身的疼痛，她们彼此望着，那目光中蕴含的感情，无论用什么来形容，都失之浅薄。
杨雪终于大声地唤了出来：“妈妈！”
是的，是妈妈。妈妈，是那个给予你骨头，给予你血肉，给予你身体的人；妈妈，是那个可以再一次给予你骨头，给予你血肉，给予你身体的那个人。
48小时后，杨雪由于尿管未插好，尿积在肚子里鼓起了一个大包。她被憋得哭了起来，对王丽说：“妈妈，我是不是不行了啊？我不想死。我还有那么多漂亮的裙子没穿，还有漂亮的辫子没编呢。”
王丽一边替女儿编辫子分散她的注意力，一边安慰她鼓励她。
终于，手术带来的痛楚熬过去了，杨雪进入了更为艰苦漫长的康复期。
家中积蓄早已用空，还向亲朋好友借了一大堆债，可是，杨雪的康复之路依然漫长。
为了节约每一分钱，王丽手术后仅三天就坚决要求出院。出院并非真的离开医院，而是退掉病床，退掉医院里的治疗，她买来一些消炎药自己服用，同时向医生求情，在女儿床边搭了个铺。
由于太早停止消炎止痛治疗，王丽的身体捱不住了。夜里疼得在床上打滚，又不敢吵醒女儿，她就咬床单。天亮时，她被值班护士发现晕倒在地。医生说不能撑下去了，必须住院治疗。可是家中无钱啊，怎么办？
那肇事司机跑得不见人影，而车主只来了两次，付了1万多元钱就再也不来了。
整整一个夏天过去了，由于病房没有空调和电扇，杨雪夜里入睡全靠王丽一宿一宿不合眼地扇扇子度过。
2004年3月，在病床上躺了几个月的杨雪肌肉开始萎缩，医生嘱咐王丽，一定得让女儿学走路。
一开始，杨雪怕疼不敢下床，王丽鼓励她：“你试试看，妈妈扶着你，你一定可以的，你不能一辈子都躺在病床上呀。”
杨雪坐在床沿上，可怜兮兮地看着母亲，王丽装作没看见，她蹲下身子，抬起女儿的左腿，杨雪咬咬牙，用手撑着床沿，将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到右腿上，一用劲，终于站起来了。
杨雪的声音中透着无比的欢喜：“妈妈，我站起来了！”
王丽却依旧蹲在那儿，然后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放下杨雪的左腿，直到左脚脚跟落地，她抬起头，用无比坚定的目光看着女儿。
杨雪咬咬牙，慢慢调整自己的重心，她尝试着将全身的重量平均分摊到两条腿上。做过手术的左腿有些虚空的感觉，杨雪心里一惊，身子一晃，她想叫母亲，却发现母亲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她的左腿。杨雪深呼吸一口，她告诉自己，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勇敢，因车祸而残缺的腿，是母亲的骨头补起并支撑起来的呀！
杨雪终于迈出了车祸后的第一步，用的是左脚。支撑她的是体内新生的骨头，那骨头，是缘着母亲的骨头重新生长起来的。杨雪快乐地大叫起来，她喊着妈妈，转头却看见妈妈正欣喜若狂地望着她，脸上挂满了泪滴。
杨雪和王丽终于度过了人生最痛苦的时期。
2004年8月2日是杨雪的10岁生日，王丽特地选在这一天接她出院。
10年前，她给了女儿生命。10年后，她再一次让女儿凤凰浴火重生般站立起来，飞翔起来。
2004年9月，劫难后的杨雪终于回到了学校。半学期过去了，她的成绩在班上排第四名，被学校评为先进少先队员，还被选为中队长。
但是小杨雪双腿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两只脚如干柴棍一般，一层如树皮的皮包在骨头上，遇上夏天皮肤不会排汗，奇痒无比。医生说要赶紧做皮肤整形手术，不然以后恢复更难。可这种手术需要做4次，每次需要12000元钱。
杨雪的医疗费已花了8万多元，而王丽为了给女儿植骨致残程度为十级，逢阴雨天取骨处就隐隐地疼，完全无法干重体力活儿。怎么办？
为了女儿，王丽又踏上了上诉路。2004年11月2日，她代表女儿和自己向汉阳区人民法院车主和肇事司机索赔。判决那天，杨雪坚持要求去了法院。小姑娘紧紧地倚在母亲身边，但她却是稳稳地站立着的，她的两条腿瘦得令人心痛，但却是长短一致，车祸致残的一截因母爱而重新完整齐全。杨雪要求对被告说几句话，她的声音清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得之则活，失之则伤。’这是老师教我的几句话，老师特地让我给全班同学朗读过这几句，因为老师知道，只有我将这几句话体会得最深刻。我只想说，希望这样的灾难再也不要在别的小朋友身上发生，因为实在是太痛了，我痛，妈妈也痛，如果从此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该多好啊。”
在场的人都默默地看着这个孩子。是啊，杨雪的话也许是稚气的，却如此震撼每个人的心灵！
走出法院大门时，王丽和杨雪走在一起。她俩走路的姿势有些特别，杨雪步伐显得稍稍僵硬，但又是踏实的，神情无比认真，时不时侧头对着母亲灿烂一笑。王丽在一旁，身体尽可能地离女儿远些，但手臂却伸向女儿，随时准备搀扶；目光丝丝缕缕地系在女儿身上，那全副的身心也跟着目光追随着女儿，因她的每一次欢笑而快乐，因她的苦痛而揪紧，因她的认真而欣慰，因她的每一点进步而欢欣鼓舞……
做了母亲，母亲的心从此行走于身体之外，行走于儿女的身上；做了母亲，母亲的身体随时可以为了孩子而分割，女娲补天一般植入孩子体内，并从此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