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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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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手机里听说,妻子、儿子乘坐的出租车遭二十吨重装卡车轧得像烧饼,脑袋就“嗡”一声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跟我面对面讲述,他也不知道是在叙述事实还是说梦话。他说:

殡仪馆给我儿子整容,花了不少精力整容很成功,几乎恢复原貌,我儿子像睡着了,睡得很甜,粉嘟嘟的脸蛋还有酒窝,忍不住想亲一口。可不敢亲,怕惊扰他。我坐在旁边目不转睛,仍旧怀疑:这是真的吗?真就死了吗?却又分明知道,儿子整个内脏都掏空了,为的是防止尸体加速腐败。半个多月我还不同意火化,主要是不敢签字,提起笔手就发抖,不停地抖。

今天终于歪歪扭扭签下自己名字。一位穿白大褂的粗壮女人推着医院手术室那种推车,来到停尸房,十分麻利地在推车上铺垫塑料薄膜,可能怕我儿子血肉模糊的下身弄脏她的推车。她一把掀开覆盖尸体的雪白被单,我箭步冲上去喊:等等!仿佛看到儿子眼皮跳动。女人遭我大声吼吓得倒退一步,我扑到儿子枕头边脸贴脸,希望感受到哪怕一丝生命气息。儿子脸蛋冰凉,那女人抄起双手歪扭大腹便便的身子,抖动一条腿怪模怪样地冷笑,可能觉得我疯了。我说:“真的,真的看到眼皮跳动。”女人说:“很正常。注水肌肉在干瘪,牵动神经,就像揉成一团的毛线,松开手还膨胀呢!”我十分沮丧,缓缓直起腰,让位给女人。她双手托起我儿子轻飘飘的尸体,放在推车上,覆盖上雪白被单。我顺手将新买的羽绒服给儿子盖上,还有崭新的裤子,一双球鞋,让女人一起推去焚烧,怕我儿子在那边缺衣少穿。突然听到一声:好热!我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我整个身子都僵了。看见儿子十分虚弱地睁开眼,我猛然一掌推开女人,哆哆嗦嗦弯下腰问:“宝宝,还有话跟爸爸说吗?”儿子不回答,无力地闭上眼。我说:“继续睡吧,爸爸不吵你。”儿子说:睡不着。他眼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要再次睁开眼。我问:“咋睡不着呢?是痛吗?”儿子说:痛。我立即心头抽搐,像给人一把掏出心脏,回头大声喊:“快送医院,我儿子痛!”女人冷漠地说:“节哀吧,怎么可能。”我垂头丧气地想:确实,内脏都掏空了,怎么可能喊痛。我再次弯下腰跟儿子脸贴脸,感受不到任何生命气息。我轻轻拍打儿子填充海绵的肚子,如同以前给儿子催眠,轻声说:“宝宝乖,睡着就不痛了。睡吧,睡吧……”女人很不耐烦地把我拖开,推动推车“吱嘎吱嘎”出门,我木愣愣地不知该不该跟上。肯定想送完儿子最后一程,一直送进化尸炉。却又怕看见儿子被喷上汽油,在化尸炉熊熊燃烧,那比烧我自己还要难以面对。仿佛又听到微弱地呼唤“爸爸”,我飞快追赶上推车,揭开雪白被单看,儿子居然咧开小嘴问:妈妈呢?我说:“妈妈在等你,宝宝睡吧,睡着就见到妈妈。”儿子说:睡不着。我反手一把推开女人,大声吼:“我儿子还能说话!”女人终于忍无可忍,尖着嗓子愤怒警告:“再不配合我们只好强制!”我说:“你敢动我儿子我跟你拼命!”女人甩手走开,我扑上推车问:“宝宝,还痛吗?”儿子不吱声,我说:“肯定很痛,胸口以下轧得粉碎,能不痛吗!爸爸送你去医院,求医生打一针止痛针。”我缓缓推动推车朝火葬场大门口去,没走几步面前就出现膀大腰圆的保安,他坚决地拦住我说:“不允许!”我问:“我带儿子去医院,关你啥事?”保安说:“你要把尸体带走,就是违法。”随即又上来两人,包括那女人,他们人多势众,强行把我拦下。我揪不过他们,只好跪下,将头磕在水泥地上。我从没向人跪过,但确实跪下了,哀求他们:“我儿子喊痛,你们说咋办呀?”一位领导模样的人摇头晃脑说:“精神错乱。”他努一努嘴,吩咐女人:“那就照顾一次他情绪,给孩子打一针止痛。”女人去整容间,很快拿来注射器,可能整容需要给肌肉注水,注射器比推车手柄还粗。女人牵出我儿子小手,随便一针扎下去,如同扎在我心上。我战战兢兢盯着儿子脸蛋,不断地问:“痛吗?痛吗?”儿子露出一丝笑容,令我稍稍安慰。女人抢过推车手柄朝化尸炉方向推去,我呆若木鸡迈不动脚步,像是给人施了定身法。忽然想到:儿子还有话说吗?我踉踉跄跄追赶上去,扑到推车掀开被单,儿子大睁双眼很恐惧。我问:“宝宝你怕吗?”儿子说:怕。我使劲推开那女人,将儿子连同被单、羽绒服、裤子、球鞋一兜,抱在怀里说:我们回家,回家就不怕了。女人回转身气急败坏地呼喊:“头儿,他还要胡搅蛮缠,你说咋办?”领导也厌烦了,不胜恼怒地说:“随他去!”

我走出火葬场,惊讶地发现沿路的人吓得四散奔逃,像是看我像鬼。我搂紧怀中儿子,不理睬他们。但很快就被警察追上,警察不听我解释,强硬地表示:“你是自己抱回火葬场,还是我们动手?”我说:“孩子没死,你们不能就烧了呀!”警察说:“死没死不是你说了算,医生说死了就是死了!”我揭开被单,很想儿子说一句话,给他们看见确实没死。可儿子双眼紧闭,一丝气息也没有。我只好掉转头,脚步很轻很轻,生怕吵醒儿子。

再回火葬场我感到很累,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睡觉了,双腿软绵绵像被抽了筋,没走几步就气喘。路边万年青中有水泥凳,我坐下来稍微歇息。再次揭开被单,跟儿子脸贴脸喃喃自语:宝宝乖,知道爸爸累了,你睡下我也好回家睡觉。隐约感到异常反应,慌忙定睛看,儿子在冲着我笑。我问:“咋又醒了呢?”儿子说:还是睡不着。爸爸你回去吧,把我藏起来,别给他们烧我。我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说:“爸爸咋能丢下你呀!”抬眼看见不远处是茂密竹林,四周没人盯住我们,我赶紧跨过万年青隔离带,穿过一块草坪,迅速隐藏进竹林。遍地竹叶深厚,踩上去柔柔软软。等到稍微喘过气,我给儿子穿上羽绒服、裤子、球鞋,把被单铺在地上,让儿子舒服地平躺着。我问:“宝宝饿吗?”儿子甜甜地笑着说:想吃肯德基。我左右看看,确信没人打搅,对儿子说:“爸爸马上去买。”站起来感到头晕目眩,我知道自己气若游丝,随时可能倒下,但还是趔趔趄趄走出竹林。

太阳已经西斜,我摇摇晃晃回来。竹林无声无息,儿子紧闭双眼,脸上涂抹的油彩在溶化,露出失真的灰色皮肤。我静悄悄看着儿子,旁边肯德基散发出的香味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只感到嘴里很苦。不知过了多久,竹林凉风飕飕,我脱下自己的风衣给儿子盖上。突然一通咳嗽,咳出的痰带着血丝。我轻声问:“宝宝,睡着了吗?”很希望儿子从此一睡不醒,我也好睡一觉。我明显感到自己支撑不了多久,身体和精神都已崩溃。

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得很快还是很慢。当夜色笼罩时,我意外地感到一丝久违的兴奋:等火葬场下班了,黑暗中说不定能把儿子偷出去。如此想心头一块沉重石头落下,饥饿感不期而至。肯德基已凉了,我随便吃几口,紧挨儿子躺下。扯过风衣一角遮盖肚子,仍然很冷,我侧过身,支起头面向儿子,如同以前陪儿子睡觉,低声问:“还想听故事吗?爸爸给你讲,从前……”火葬场路灯闪亮,灯光微弱地渗透进繁枝密叶。突然听到:爸爸,星星。我眼前昏暗模糊,看不清儿子表情,伸出手小心翼翼抚摸,摸到儿子脸蛋冰凉。我问:“又醒了吗?”儿子奶声奶气地说:星星。我扭动脖子仰望,空中一粒亮晶晶的星星像忽闪忽闪的眼睛。我说:“是的,是星星。可这有啥稀奇?”儿子不回答,或许黑暗中感到恐惧,他渴望见到光明。我说:“宝宝,不怕,那星星会一直陪伴你,就像爸爸一直在你身边。”儿子问:星星能看见爸爸吗?我说:“能,他们打开南天门朝下看,就跟我们推开窗户看楼下一样。”儿子问:爸爸能看见星星上的人吗?我不知怎么回答,很不想哄骗儿子,可又不想如实说。正在犹豫,儿子说:爸爸,那星星是我。我喜出望外连忙说:“是的是的,以后你照样看见爸爸,爸爸照样看见你。那上面可好啦……”儿子打断话:妈妈呢?我说:“妈妈在上面等你。”儿子问:我跟妈妈惹你生气了?我说:“没有啊,你是最乖的宝宝,妈妈是最好的妈妈……”儿子再次打断话: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这也是我一直的困惑,为什么不跟他们母子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