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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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底，送悦悦回湖北。看着地铁里流光溢彩的广告和形形的人流，这小丫头高兴坏了，一会儿指着红色的路线牌啊啊示意，一会儿又挣扎着去摸那些广告上的斑斓图画。在深圳北站的候车大厅里，她硬要下地走，走得踉踉跄跄又横冲直撞，像颗莽撞的“子弹头”。

检票、进站，消失在长龙般的队伍的尽头，悦悦伏在姥爷的肩头高兴地挥手“拜拜”。而我，一转身，眼泪就下来了。

我的女儿13个月，第一次离开我。临别前一周，我的眼泪就像隐忍不住总想破堤而出的河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脆弱。想到有3个月看不到她，就觉得难以忍受。

喂奶时，她偎在我的臂弯里，边吃奶边捏着我的手指“点窝窝”；临睡前，她在我的身上蹭来蹭去，一会儿把小脚搁在我的肚子上，一会儿把小脑袋顶住我的胸；半夜里，她老喜欢趴着睡，做了噩梦会“呜”地一声哭出声来……我搂着她、拍着她、亲着她，就像在做一个甜蜜而没有终点的梦。

这些日常的场景都在触痛我，可我还不能流露太多。爸妈在忙着收拾东西，悦悦在地上欢快地学步，我怎能流露太多让他们觉得不安的离愁别绪？只有在晚上，人声俱静，只有深南路上轰轰车流在暗示时间的流逝。在模糊的光影中，看着睡在身边蜷成小小的人儿，我的眼泪才能畅快地流下来。

把悦悦送回老家，是爸妈对我的体恤。妈妈说：“也该断奶了！你也趁机好好休整，好好梳理一下你的生活。”老爸表态：“你放心，我们会全力以赴的，保证把悦悦养得又白又胖，健康活泼地回来。”唔，我何尝不能体察父母的苦心？只是，我得逾越自己心里那个坎儿，需要卸下“妈妈”的心理归属，需要在亲密的关系中学会放手。

这13个月来，每一天我都能看到我的宝贝。上班以后，她是我“加油”的动力，一想到下班后就能看到她，干活的效率似乎都更高了。她笨笨地翻了第一次身、冒了第一颗小牙尖尖、第一次扶着床头颤巍巍地站起来、第一次跑调但清晰地喊“妈木”……每个第一次，都能让我高兴不已，偷偷回味许久地心花怒放。

我带着她玩，融入到她的玩伴圈子里，琳琳姐姐、七宝哥哥、小U哥哥，好多牙牙学语的小朋友，几天不见，这个宝宝又蹿高了一截，那个走路更稳当了。家长们聚在一起聊聊这些变化，一点一滴，都是真心的喜悦。时光去无痕，孩子们长得真是快呀，在这些平常琐碎的日子里，我们一起见证了生命最初的奇迹。

有时，亲着悦悦红喷喷的小脸蛋，我也会提醒自己：别把她看成天才！别成为一个母爱泛滥、成天夸耀孩子的妈妈！我的女儿，她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按正常的轨迹在成长；她又是与众不同的，因为在父母眼里，她有属于自己的发展特质。她的运动能力一般，1岁学走路，但不能脱手，时至今日爬得也不利索，姥爷说“像一个匍匐前进的小战士”。但是她的精细动作发育不错，能准确地捏住小溶溶豆吃，能一页一页来回翻书，能把大圈小圈迅速地叠套上。

不知为什么，从她在我肚子里的第6个月开始，每次体检她都偏轻偏矮，一查，什么都不缺，能吃能睡。刚开始我还颇为焦虑，现在也想开了，尊重她的生长规律，可能她就是一个娇小的姑娘吧。有时她趴在我怀里，毛茸茸热乎乎的小脑袋使劲抵着我，我就想，她真是一个黏人的小姑娘。

送走悦悦的当晚，微博上有一个朋友劝导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母亲伟大。不过，不要有占有心，每一个个体都是值得尊敬的。她，作为个体，已经是独立的啦。”甚至引用了海德格尔的话：“真理的本质乃是自由。自由，乃是让存在者存在，解蔽着的绽出。”话说得高深，但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懂？

今生今世，女儿无条件全身心依恋我的时间也就这一两年；我们母女能够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时间，也不过十几年，之后，我就将看着她的背景渐行渐远。她，会有她的朋友，她的选择，她的路。我只能努力靠近，不能刻意改变，更无法完全遮蔽。

或许，悦悦像“子弹头”似地在候车厅里撒欢，于她，是迈入了一个广阔新世界，于我，就是第一次放手。对我们而言，都是一个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