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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仙女士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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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识古仙女士,是在深圳一个国际性的艺术收藏品展览会上。开幕仪式后大家聚餐,古仙那一桌十来个人,只有半老徐娘的她活泼而灿烂,引得四邻的餐桌纷纷伸出头来朝那边观望。我对她那种招摇的样子有一种隐隐的对抗情绪,却不禁探究地朝那边看:那么一把年纪,又肥硕如粗桶,却穿一件耀目的丹红色短风衣,披一领宽大半透的白纱方巾,头上插一个好大的天蓝色粉红条纹发卡,铅粉浓得快要从眼角一层层脱落了。她瞪圆了那双很大很亮的眼睛(说实话,这眼睛很漂亮,很难得),不住地四面张望同时神采飞扬地讲述她的“佛学”,声音很大,我们这桌都听得很清楚。于是我判断,这个女子是生活在别人的注意中。如果她出现在人群中而没有引起人注意,她一定会痛感无聊和失落。只听她说,自己是当地寺庙里一位著名大法师赏识的女弟子,能预知很多事情……并举了几个令人啧啧惊叹的例子。

不知别人怎样,我的心里总还保持着反感,但我感到我的表情,大约是宽容而悠闲地笑着。

我这种超然的态度,可能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因为我感到她那四处飞扬的目光在我的脸上闪了几次。一会儿,她已窜到我这个桌上来了,我感到她是冲我来的,她有一种征服欲。但她有心计,一来便给我身边那位台湾来的70多的老文化人季耀先生看手相。我便盯住了看。她居然说那老先生“不甘寂寞”、“时有外心”。说得全桌人都咧嘴儿乐。料想那白发斯文的老先生在满堂鸿儒中会尴尬,更可能会恼。未料此老却一本正经地听着,不笑也不恼,还对她作出钦佩相,点头微笑。我霎时心悦诚服,此老真是绝了。这真是人老成精,曾经沧海。

果然,这倍受鼓舞的古仙调转那双大眼盯上了我。我想我当时的笑,已经带有一种讽谕意味。可她并不管我怎样,很权威样地对我说:“我看看你的手,你这人很值得一看!”脆把手慷慨地给她,任她摆弄了一番。只听她说出了断语:“你这人眼睛会放电,年青时一定迷过不少女人,中年恐怕也会有这情形;另外,你财富很多;你30岁时大病过一场。”她说得我大笑。现如今中国有几个作家是大富的?至于大病,我至今也没有住过医院的病床。回忆起来,我年轻时十分腼腆,在女人面前尤其是我向往的女人面前表现得忒没出息。中年以后,我才悟道,知晓有的女人对我不错,但这是否是眼睛里放了电所致,我怎样也不敢肯定。看来古仙大体上是算错。但我不好当众出她洋相。其实她又何必要求个“对”字?她想热闹或者要交际的目标已经达到就行了。不过,你这样子不忍戳穿,不觉中一定培养了这位敢于说大话的“手相大师”。

她很快便与很多人拉上了关系。她要了我的房号。离开我之后,又去把玩别人的手去了。

休息时她到我的房间来访。谈起来,她与我同属北方人,于是我便凭空拣了个“自投罗网的妹妹”―――这句话是她亲口送给我的。不管我同不同意,我已成为了她的“哥哥”。

后来几日她在众多的新交中跟定了我这位“大哥”,通过我,她又认识了一些诗人、书法家、画家、收藏家、佛门弟子。她在这些人中忙得很欢,显示了她多方面的才能:亮舞姿,照相,当红娘,拜师兄,焚香礼佛,穿僧衣,谈禅。她像个女神仙,又像个艺术狂人。

看古仙到现在,我只看出了发自内心的一种率真和尽兴,根本没想到通过谁为她个人谋利。这是一种快乐而无牵挂的活法。凭这一点,我倒是愿意和她来往了。她观察敏锐,为人聪明,非常自信。可她的自信有时是建筑在闹笑话上。

我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告诉我预先就知道我要打电话了。可我在她家时,见她多次说“我心上有信息,要来电话了”,于是我竖起耳朵等待,以验证她的功力。那电话却和她作对似的总不响铃。她在家礼拜了多年的释迦牟尼佛,我以为必是一个古铜的佛或细瓷描金的佛,又有较大的古香炉。在她家看了,却只是从哪本16开杂志上撕下的一张佛画。她爱谈禅,却说不出一句让我感到有启示的禅理……于是我在心里给她画了一张像:她是佛徒而欠通佛理;她自称通灵而总不灵;她率真,却富巧思;她善良,有时对人却尖酸……

有一天,她说她有一位叫做玲珑的女友,最近被男友坑骗,精神上十分苦恼,希望我去见一见,开导开导。我答应了。谁知一见,这玲珑却非同小可,几乎要叫我招架不了。只见她从自己的小车上下来,一身是缀着金片的闪闪耀眼的服装,显得十分高傲而又年轻漂亮。玲珑一坐下来,就以那种美丽能干的中年女强者的姿态,与我谈文了。她提到她认识的几个作家,问我认得否。我却支支吾吾,不置可否,因为我全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她建议我写通俗畅销书,由她来出版。虽然她从未搞过,她是电脑商。至此,我几乎惊出一身汗来,这哪里是一位被爱情骗子骗了的苦女子,现在还需要什么我救助她,倒是她来救我了。

隔了一天,玲珑和古仙同来,要我给介绍画家萧墅老兄,然后请我们去一家火锅城。那一次,玲珑倒是谈了不少话,亦有她的困扰,我呢,当然是给予安慰和分析。哪想到,过后古仙单独找我,很认真地发火了:“你是怎么当作家的?”“安慰了啊!”“你是怎么安慰的?你要温柔呀,用爱情呀!知不知道?”我笑着,久久地看古仙。在我的凝视下,古仙并没有难为情或诡秘的样子,她是理直气壮地要她新物色的大哥为她的懊丧的女友,做一件很实用的好事。她是另一类的红娘加观世音。

她是“开荒牛”时代的老深圳,饱经了中国最大最早经济特区的风雨荣华。望着她我在想,在激烈的变革中,她是成功者呢,还是失败者?或者是在那种生活中衍生出的另类?她年轻时在北方一个省会城市的歌舞剧院干过,是这个省剧院里一位重要演员。来特区后,她在市政府工作,这都是些叫人羡慕的职务。离职后她干过多种工作,最后当过一个娱乐厅的经理。在个人情感生活中,她有过没有实现的爱,一直忘不了那个人,她认识到那是无法追回的悔。现在半老了,迷人的色彩已经缓缓退去,她拥有的是一个老实诚挚的工程师丈夫。“他是一个老实人,”她说现在的丈夫,眼神变得没有光采了。应该说她的家庭生活是平和安逸的,只是心里常有一些东西躁动着,想安宁也安宁不下来。

她总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里飘浮,家里少有她的影子。我看她的家竟很简易,找不到一样艺术品,更找不到一件时髦的陈设,使我感到女主人对家的恹恹无意。

我注意到她常用的方桌上有几瓶药,其中有治疗神经问题的。

对她的过去她不准我多问,我只能猜测她经历过的一切,哪些是她此生满足了的,哪些是她未尽的。我以宽容和理解为她剪辑了以上一组镜头,对她充满了疑问和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