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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雨露:“大学要让人民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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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名牌大学的副校长,他担负着一所学校的行政职责。

他看到了大学的现状,也因此而发出自己的呼声。

“目前的高校确实不让人满意。”陈雨露坦言。

不晓得从何时起,这些培养天之骄子的学府就开始被老百姓所诟病,甚至出现了污垢和腐败――招标舞弊、挪用资金、不合法的注册权、学术欺诈……教育领域里的腐败证据比比皆是。征聘教师时的贿赂和暗箱操作正在降低教育人员的素质;一些学校机构违法收取入学费和其他隐性费用使得学校注册人数减少,学生的不及格率升高,学生的道德素质也因此而受到影响。

而学术腐败也让高校的信誉显得很脆弱。于是我们看到,为争课题、争经费,为评上什么重点、学位授权点、成果奖励等,学校领导和教授们,时常四处活动,到处公关,请客送礼,甚至贿赂有关人员,有的高校甚至流传“教授不喝酒,一点经费也没有”的说法;于是我们看到,一些从不做学问的官员,也能通过各种途径和手段搞到课题,,然后堂而皇之地混上学位,评上高级职称;于是我们看到,一些投机钻营不学无术者靠溜须拍马竟然也可以晋升职称,甚至占着教授的职位而不事教学之职。

陈雨露表示,“中国大学核心的作用是为老百姓服务,要让人民满意,同时要培养出真正的文明表率和社会栋梁。”

“校长要成为师生的表率”

青联刊(以下简称青):您现在也给普通学生上课,您认为高校的师生应该保持怎样的一个关系?您希望自己的学生将来是什么样的人?

陈雨露(以下简称陈)对于学生而言,高校教师首先应该做到的就是“学高为师,德高为范”,教师不仅要传授学生知识,还要在人生观、价值观、伦理道德方面成为学生的表率。高等学校中,学生已经是成年人,师生之间应该平等相待,教师的人生经历一般比学生丰富,要在个人成长方面全方位关心学生,培养学生,而不是单纯强调某一方面。对我个人对学生的期望,中国人民大学有一句口号“行为精英,心为平民”,我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努力去做每一件事,不以成败论英雄,如果每个学生都能成为有用之才,即使未必全是社会栋梁,我的教学生涯已经很成功了。

青:据了解,在高校里,研究生给自己的导师打工的现象非常普遍,这种现象的操作模式一般是,导师申请了一个课题,于是雇佣自己带的学生做廉价劳动力,课题费的大头归自己,每个月只给学生几百块生活费。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陈:所谓“高等学校中研究生给导师打工”,实际上是一个海外舶来品。在国外高校中,研究生在导师指导下工作是一个普遍现象,所以国外高校中研究生称指导教师为“boss”。研究生不再是单纯学习,而是在教师的指导下进行科研、协助导师完成课题,这是一种研究生培养模式。但研究生跟导师不是一个雇用关系,而是双方教学相处的过程。科研需要团队,一个人能力再高也不可能独立完成所有重大的科研项目,这个问题的关键是团队合作过程中必须给研究生相对学术地位,尤其在成果发表方面,必须给予研究生第一作者甚至独立发表的权力。至于所谓“科研经费大头归教师”,既然是科研经费就应该是科研相应费用,不应该也不能归任何个人。

青:我们知道,很受学生爱戴的上海交大的晏才宏老师直至去世还是讲师,同样为学生所敬爱的浙江大学的朱淼华老师因为没有论文而“下岗”,还有清华大学博导陈丹青因教学严重影响其艺术研究工作而辞职事件……类似的事情应该还有很多,您是作为一个高校的管理者,在您看来,科研和教学孰轻孰重?对大学的老师究竟该如何评价考核?

陈:对高等学校来说,建立教学科研工作的评价体系是必要的,没有评价体系的高等学校可能就是大锅饭、铁饭碗。当然,高校教学科研也有其特殊性,不能按照企业模式进行评价考核。在高等学校中,教学和科研都很重要,单纯强调任何一方面,都有失偏颇。这就要求我们在高等教育发展中总结出一套符合实际的评价体系,针对不同的人、不同的学科,评价体系侧重点也不一致,在考核中要注重职工个人的优点、长处,不能在考核中搞一刀切,更不能在教学和科研中片面强调任何一方。同时,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优势,各个高校都应建立一个科学、符合本校实际的教职工评价体系,而不是照抄别人的经验,更不能直接从企业中照搬公司绩效考核体制。

青:您认为现代高校的校长应该是个什么角色?什么样的校长才是好校长?

陈:校长是一个高等学校的关键人物,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决定这个学校的发展速度。作为现阶段的大学校长,首先应该有长远的发展眼光,要尊重教育客观规律,不能只注重眼前利益、急于求成。其次,高等学校的校长应该具有智慧和胆识,在社会前进的大背景下全方位考虑学校的教学科研发展,高等学校不但要能培养出符合时代要求的学生,同时还应使高校发展顺应、推动社会前进。最后,高等学校的校长要有行动力,要怀着对教育事业的真感情,从实际出发真想办法,真抓实干,校长个人要成为一个高等学校师生的表率。

“治理高校腐败到了从严的时候了”

青联刊(以下简称青):今年10月,教育部召开了高校反腐倡廉建设工作会议,这在此前似乎并不多见。是否证实了高校存在的腐败问题?

陈雨露(以下简称陈):高等学校的腐败问题被关注,不是因为它是全社会最严重的腐败,而是因为大家对高校、对教育界的要求更高。因为高校是一个精神家园,是一个造就未来人才的地方。尤其是在中国,现在大多数家庭只有一个孩子,肯定希望是一些高山仰止、品行高洁的教授来教育自己的孩子,而不希望施教者在学风、在道德上有任何污点。

高校的腐败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基建,二是招生。现在,在这两个领域采取措施是必需的。

青:事实上基建和招生可能只是经济腐败,学术腐败也是高校不容忽视的一个问题。此前已经有不少专家已经站出来抨击高校里的学术腐败了,最近的“抄袭门”事件更是沸沸扬扬。您又如何看待学术腐败?我们该如何有效的杜绝这些腐败?

陈:学术腐败应该坚决的制止,这是教书育人的一个重要规范。我们经常说,治学应该有治学的品质和气质,这实际上说的就是,第一要有真学问,第二要有好的个人品质。

我觉得,现在的学术腐败已经到了一个应该从严的时候了,这也是让我们的科研教学上水平、上层次和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硬规范。当然,也必须承认我们的历史,我们设置这些规范和标准也需要一个过程,中国的大学时间相对比较短,什么叫学术规范?什么叫抄袭?什么叫借鉴?这些都需要一个过程。

青:几年前,著名华裔数学家丘成桐就曾批评某高校“引进海外人才造假”,他觉得目前中国高校,表面上请了很多人来,特别是引进很多外国专家,实际上都是假的;中国很多高校唯利是图,就是看钱,看经费,对研究成果从来不在乎。高校里是否存在“人才造假”?您如何看待丘先生的质疑?

陈:“人才造假”确实存在,这主要是为了高校的表象装饰。与国外著名的常青藤学府相比,中国高等学校还有一定差距,这确实是一个现实。发展中国高等教育、提高高校教学科研水平,引进西方发达国家人才是手段之一。在中国高等学校人才建设的过程中,有一条思路要彻始终:必须以培养本土人才为主发展中国高等教育,引进海外人才只能是补充。只有这样才能发展符合中国实际情况的高等教育体制,才能培育符合中国需要的高等教育人才。另外,高等学校引进海外人才虽然是人才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各高校要根据自身实际情况而定,不能一哄而起盲目引进,仅做表面文章。

青:中国高校里普遍盛行“跑点”之说,就是大学为了申报博士学位点和硕士学位点而对上级部门或评审进行攻关。国外的大学也“跑点”吗?又是哪些因素造成了这些为世人所不齿的学术腐败现象呢?

陈:目前个别高等学校确实存在类似问题,这属于学术腐败,必须予以制止和惩戒。但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制止和惩戒,更为关键的问题是要从源头上进行防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在制度创新上想办法,创造一套符合实际的客观标准,以制度防范学术腐败。比如我们实行了很多年的高考制度,为什么没有人试图在高考制度中暗箱操作呢?因为这个制度很完善,没有留下学术腐败的空间。而且,不仅仅是评审博士点、硕士点,我们要建设一个完善的高等教育体制,制度化、法制化高等教育中的各个利益环节,只有这样才能在源头上防止学术腐败。

“非常反对中国大学国际化”

青:中国目前的大学建设似乎进入了一个高而大的阶段,比如全国各地都在建设动辙占地数十万平方公里大学城,再比如高校一味追求建设高楼也引发了“高校需要大师还是大楼”的争论。学校面积大、大楼盖得高就能为高校带来质变?

陈: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高校的基础建设不断扩张。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们高等教育体制的历史欠账过多,高等学校原来的基础设施过差,难以承载时代赋予的使命。同时,1990年代末期中国的大学开始扩大招生,师生数量增长很快,原有的基础设施已经难以为继,即使按目前大学基础建设的扩张速度,仍然不能充分满足师生教学的需要。时代是发展的,高等教育作为一个行业也要发展,基础设施是发展的基本条件。如果大学校园跟1990年代,甚至1980年代相比,根本没什么改变,那才真正是高等教育的悲剧。

青:我们目前高校的教育资源分配制度也广受质疑,比如此前,人们对在高考录取过程中,清华北大先把尖子考生选完,剩下的才轮到国内其它大学选择的现象就产生过争论,包括人大在内的许多学校只能吃“剩饭”,这是高校特殊化?您如何看待这一问题?

陈:在高等教育资源分配上,应该注重学科,而非注重学校。任何一所高校都有自己独特的学科优势,但不可能是在所有学科都具备优势。这就需要在高等教育资源分配上强调重点学科的发展,以学科发展带动学校发展,而不是正好相反。比如农科院校,在农学专业领域肯定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在农科高等教育资源分配上国家就应该重点支持农科院校,而不是把重点放在综合类大学的农科专业上。在高等教育发展上,中国应该着眼创立一批足以列入世界名校的高等学校。每个学校都必须有自己的优势学科,而不是一种“大而全”的学科体系。我们不可能仅靠一两所高等学校与世界名校抗衡,而且即使是美国的常青藤院校也不是每个学科都处于领先地位。

青:有人认为目前的中国高校是官学商混合体制,您是否认同这一观点?

陈:我觉得大学里的官不是官,因为他手里的权力小于他的责任,和现实中分配资源的官员相比,大学里的官更多的是承担的一种维护学术纯净的责任。

但是你知道,中国的大学体系是一个公立大学体系,又是从行政级别走过来的,所以比欧美大学的集中化程度要高。另一方面,由于我们的教育传统,我们不可能像欧美那样把学生放到社会上(居住),我们要宿舍,会对学生进行集中管理,这是对学生的安全负责。再加上我们的党、团等管理,所以,大家可能会觉得我们管的很多,可能会有这种(官商学)的感觉。

青:您刚才也说了西方大学的一些特点,社会上也有很多人都呼吁对高校体制进行改革,或者仿效西方大学的办学模式,您认为是否可行?中国大学未来路将如何走下去?

陈:从1998年以后,国家有一个“985计划”,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计划。在“985计划”的带动下,国内就掀起了一个学习西方先进大学的浪潮,有人将其称之为“中国大学国际化”。

应该说,我是非常反对“中国大学国际化”的,我认为应该称之为“中国大学国际性”。“国际化”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是西方化,就是向西方尤其是美国学习。美国的大学没有校园、是私立的、走产业化的道路,我们如果学习这些,我认为是错误的。但是有些方面我们是可以借鉴的。比如说外国的大学非常讲究大学为社会服务、为社区服务,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另外,外国的大学非常讲究学术规范,它在引领社会发展方面有重大的作用,这些都值得我们借鉴。

中国的大学应该以我为主,不能全盘西化,不是简单的拷贝,而是借鉴它有用的东西进来,这样才更有利于学校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