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沉默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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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上，天气很好。我如同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值班室。一切安排妥当后，电话铃响了。“你好，心里健康辅导中心，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奇怪的是，打入电话的人却缄默着，只听见电流的声音丝丝作响。我耐心等待着。良久，一个女人温柔但稍显忧郁地说道：“我很难受，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当我要求她再叙述详细点时，她却沉默了。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诉我她叫茹。我们约下了见面的时间。

两天后，茹如约而至。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不禁惊诧于她的美丽与高雅。茹大约三十岁，皮肤白皙，身材匀称，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套裙，乌黑的秀发自然向后梳拢。进入咨询室后，茹有些局促，低着头一言不发。为了缓解气氛，我和她聊起她的家庭。茹很不情愿，几次试图转换话题。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茹所逃避的家庭问题极有可能是她痛苦的来源。在我的坚持下，茹才开始断断续续地述说起她的家庭生活。

在常人眼里看来，茹的生活应当是很幸福的。茹和她的丈夫瑞是同乡也是高中同学，当年他们俩以优异的成绩一同考入上海某名牌大学。爱情的滋生与成长是自然而然的。毕业后，瑞继续攻读硕士学位，茹开始工作，两年后他们步入婚姻的殿堂。经过一番奋斗，两人的事业已有所成就。茹现供职于一家著名的广告公司，一年前被提升为部门经理。瑞现在已跻身于一家软件开发公司的决策层。两人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

“很美满的三口之家呀，”我心里感叹道，“出了什么问题呢？”

我说：“你丈夫真能干，你很幸福呀。”我期望茹能借助这个话题直接向我倾诉她的痛苦，但她仅仅愣了一下，不易觉察地咧咧嘴，对我的赞叹不置可否。我意识到她害怕提及瑞，茹正在有意地回避这个问题。因而我决定转换话题。

“你在电话里告诉我你很痛苦，能详细地叙述一下吗？”我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茹对这个问题好像很满意，她赞许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放低声音说：“是的，我很痛苦。我总感到压抑、焦虑，还有自卑。有时夜半也会被噩梦惊醒，汗流浃背。近来这种状况越来越严重，我不得不服用安定才能入睡。”

“你在单位里也是这样吗？”我问茹。

“不。”这次她回答得挺快，“我在单位不是这样，大家都很喜欢我，我也很自信。”说到这里茹突然停下来，似乎明白我问这个问题的意图。我决定趁热打铁：“你能再谈谈瑞吗？你和他的关系怎么样，请你务必真实地告诉我。”茹变得很别扭，支支吾吾地争辩道：“我不想谈这个问题，我到您这里来只是想知道怎样才能缓解焦虑与压抑。”我觉得是到了和她摊牌的时候了。望着她有些慌乱的眼神，我坚定地说：“我认为你的问题根源就在于你的丈夫瑞身上，如果你想解决问题，请你告诉我一切。”茹沉默了，她低着头，下意识地拿起放在桌上的钢笔摆弄着。咨询室里安静极了，只听见墙上的钟表滴答走动的声音。良久，她抬起头来对我说：“好吧。”

瑞是很爱茹的，在婚后的一段时间里对她极好，里外都是他一人操办。邻里亲朋都说茹有福气，找到一个好丈夫。茹对瑞的爱毫不怀疑，她也向我反复强调瑞对她很好，但同时她也承认她受不了瑞的这种爱。茹每天的行程都要报告给瑞知晓，家里的财权完全为瑞所掌握，逢年过节茹给自己母亲点钱也全由瑞包办，平时茹手中连一个硬币也没有。瑞的理由是茹不懂事，还很幼稚，这样做也是因为爱她。起初，茹觉得这也没有什么，认为瑞是心疼她才这么做的。但后来瑞对她的控制越来越严厉，一切都要向他汇报，不准茹回娘家，不准见朋友，不准一个人逛商场，不准干一切没有经过他批准的事。茹依然保持顺从，保持沉默。后来，瑞似乎对这种控制依然不满足，他开始抱怨茹做的饭菜不好吃，嘲笑茹的穿着打扮，讽刺茹的言谈举止，指责茹不会教育孩子，当着众人的面拿茹的短处开玩笑。他对茹做的任何事情都要挑出毛病来，然后借机大发脾气。事过不久，又马上向茹道歉，对茹百般体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向茹表示改正的决心。等到茹不再生气之后，又一切照旧。慢慢的，茹不再反抗，更为糟糕的是，瑞长时间的挑剔和指责使茹开始相信自己真的如同瑞所说的那样低能、愚蠢、幼稚，什么都不好，真的需要瑞时常对她进行“教导”。在家里，茹完全丧失信心了，茹告诉我：“每当踏进家门，我就感到力不能支，好像全身都散了架。我感到我的胃有灼热的感觉，我的皮肤感到发紧，腿脚开始发软。我头脑发胀、浑身发抖、心跳加快。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难受。”

茹述说这段话时异常困难，她脸色煞白，身体颤抖着，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恐惧。我现在已能非常肯定地确定，茹正遭受着瑞的心理虐待。心理学认为心理虐待是以言语为武器，恐吓、侮辱、攻击他人从而打击他人的自信心而达到控制与压制他人的目的。一般是男性为施与者，其形成与该男性的儿童经历有关。它很隐蔽，常常披着“与人为善”假面具，对受害女性造成极大的伤害。瑞的家在山区，三岁时父亲就去世了。瑞的母亲像一只母鸡一样守护着瑞，对瑞可以说非常苛刻。瑞爱母亲，但更害怕母亲。在他的心目中，母亲的话是不可违背的，母亲就是一切，瑞到现在也还是这样。这种母亲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单亲家庭的男孩子，从小感受到母亲的强大，自己的弱小，产生恐惧感。随着年龄的增大，他们的自我意识增强了，想要摆脱母亲的影响，但始终无法做到，这种情况导致他们对所有的女性产生强烈的自卑感。成年结婚后，他们便将这种态度转向自己的妻子，会对自己的妻子感到恐惧和自卑。他们害怕再一次受到女性的控制。对他们来说，战胜这种自卑感的一个重要的途径就是反过来控制自己的妻子。

茹急切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茹充满期盼的眼睛说：“不再沉默！”

“不再沉默？”茹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加重语气肯定地说：“对，不再沉默，不再纵容他迁就他，要奋起反抗。你可以采取如下的方法：把瑞对你所做的种种消极的评价一一用笔记录下来，然后通过自己的反思，或通过征求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来否定这些消极的评价，从而恢复自信。然后，不再助长瑞的坏行为。当瑞再一次向你无端发火时，你应当直接告诉他，自己接受什么不接受什么。你也可以告诉瑞，他这是一种心理障碍，你可以建议他来找我。让我来矫正他这种心理障碍。可能当他听到这样的回答的时候会非常生气，甚至暴跳如雷，但你一定要坚持住。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如果你坚持住了，那么你就会发现，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你又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了。你有勇气这样做吗？”

后记：

对于家庭心理虐待，美国心理学家苏珊・福沃德将这种丈夫称为“恨女人的男人”。这些男人利用“暗示威胁”、“言语攻击”、“财政控制”、“性挑剔”等手段对自己的配偶进行心理虐待，试图使配偶依附于自己以减轻对女性的恐惧感。而女性性格中的软弱，常常使她们易于受这种心理暗示的控制，真的感觉自己无能、愚笨，产生巨大的心理负担。

在茹离开后，我经常想起她，我担心她是否有勇气在瑞的怒骂声中奋起反抗。终于，一周后，我接到了茹的电话，茹告诉我，当她第一次反抗了瑞后，瑞显得极为愕然，然后像发疯一样吼叫着，但茹坚持住了，她说：“在面对瑞的吼叫时，我起初很胆怯，但我默念着你告诉过我的一句话：‘不再沉默!’它给了我勇气，我坚持了下来，我会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