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滇中第一石”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滇中第一石”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石碑是中国古代社会一种重要的文化产物,它凝结着中华民族的思想意识,展现着所处时代的文化面貌。前秦时,就有文献著录“碑”,《周礼·檀弓》曰“公室视丰碑”。而其作用与汉碑是不同的,欧阳询《集古录》跋云:“至后汉以后始有碑文,欲求前汉碑碣,卒不可得。”两汉石碑多为刻石纪事、歌功颂德之功用。后汉可谓“碑碣云起”(刘勰《文心雕龙·诔碑》),位于西南边陲的云南则碑目鲜见。据文献及考古新发现统计,两汉云南石刻作品有《建宁九年刻石》《孟孝琚碑》《延光四年刻石》和《汉封地刻石》四件,仅《孟孝琚碑》为石碑。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五月,《孟孝琚碑》出土于昭通城东南十里之乡白泥井杨家冲马家湾,现存昭通实验小学。它形制独特、书风朴茂、文辞典雅,备受学者称赞,被誉为“云南第一古石”。梁启超评价曰:“《爨龙颜碑》,文达谓为云南第一古石;自《孟琁碑》出土后,此又瞠乎后也。”

一、碑饰四神,造型别致

《孟孝琚碑》出土时碑首佚失,仅余碑身,残高140厘米、宽96厘米、厚24厘米。碑阳下部刊刻玄武,蛇体伸曲,龟蛇二首遥相互峙。碑侧镌凿青龙与白虎,身躯婉转,遒劲有力。青龙、白虎、玄武、朱雀为中国古代传统装饰图案 四神,它们是四方之灵,代表东西南北不同方位,青龙代表东方,白虎示意西方,玄武指示北方,朱雀表示南方。同时富有深刻的文化内涵,龙与朱雀象征天,古人赋予龙无限的力量,龙即是天,天亦为龙,常有乘龙可上下于天的神秘传说;凤代表天命,视为上天的使者(孔子作为鲁国圣贤,商族后裔,对凤鸟具有较强的崇拜意识。《论语·子罕》记录:“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周易乾坤凿度》释曰:“商瞿氏曰:‘子有圣智而无位。’孔子泣而曰:‘天也!命也!凤鸟不来,河无图至,呜呼,天命之也。”)。白虎是驱除灾邪的祥瑞之物,有仁兽之美誉。《宋书·符瑞志》曰:“白虎,王者不暴虐,则白虎仁,不害物。”《诗经·召南·驺虞》释曰:“吁嗟乎驺虞。”疏:“义兽也。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则应之而来。”玄武由蛇和龟合体组成,先人将其视为神明通天的信物。并且利用其无限的耐压力和生命力,转制为后代圆首碑下的龟趺,以示绵远流长、永载后世。在装饰图案时四者常一同出现,并分布于不同的位置。上世纪三十年代,学者谢饮涧依据四神方位曾对该碑缺失部位增饰朱雀一只,以示四神完备。然而,根据现存涉及四神装饰的石碑来看,《麃孝禹碑》《朐忍令景云碑》《鲜于璜碑》《高颐碑》等多饰青龙、白虎,或增制朱雀,很少四者皆存,仅四川《王孝渊碑》四神装饰俱全,而朱雀、玄武却分别镌刻于碑身阴阳两面,并未置于同一碑面;《柳敏碑》虽上置朱雀,下配玄武,二兽布于碑阴面,但无青龙、白虎图案,故谢氏复原图仍待商榷。

《孟孝琚碑》碑面的玄武、青龙和白虎,构图饱满,造型生动,与四川、重庆的《王孝渊碑》《高颐碑》《朐忍令景云碑》十分接近。1997年《昭通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第三期《关于孟孝琚碑立石之年最后之结论》的附记中,记录了浦汉英的观点,他认为该碑石系产自昭通东面的麻窝山,可能由蜀地刻好运至昭通。虽然从昭通到四川运石工程过于繁琐,并非经济实用,但其形制却与蜀地碑制风格完全一致。首先,雕刻技法采用浮雕技术,即在磨平的石面上,将物象以外的部分铲低,使画面突出,富有立体形象之感。从现存我国西南地区四川、重庆、云南等地的石碑、画像石、画像砖作品来看,石面图案多采用浮雕技法,平面浮雕、弧面浅浮雕、高浮雕一应俱全,很少使用阴线刻。至于北方常见的凹入平面雕、透雕技术在本地尚未发现。其次,碑面多饰画像图案。我国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众多,族人皆信奉巫术及神灵崇拜,在寄托生者对逝者哀思的石碑上也多施神灵图像以示保佑亡灵,魂魄顺利升天之意,尤以“四神”图案为主。现存四川、重庆、云南等地石碑几乎皆置画像装饰。再次,本碑形制内容与巴蜀各碑如出一辙。四川郫县《王孝渊碑》和重庆《朐忍令景云碑》碑侧青龙、白虎,兽首圆浑,张口瞪目,其躯弯曲延伸,凶猛逼人。《孟孝琚碑》虽不见兽首形态,但其躯体婉转腾空,兽尾纤细遒劲不失威严之气。而其婉转曲折的弧度也与以上两碑相同。本碑底部玄武造型是蜀地《柳敏碑》的翻版,仅体态宽大、兽尾无卷曲弧线而呈波状。另外,碑文书法结体方正、笔画浑厚、书风稚拙,与两汉四川书法艺术完全相同。其书法章法布局同铭文体例相结合,层次分明,结构清晰,形成两汉西南地区独特的碑刻章法布局形式,如《王孝渊碑》《柳敏碑》《朐忍令景云碑》《樊敏碑》等。

从雕刻技法到图案装饰再到形制构图,《孟孝琚碑》与四川地区石碑十分相似。我们且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说明该碑是在蜀地制作,但其风格的相似也可以看到四川文化对云南碑刻的深刻影响及作用。

二、结字雄放,书风朴茂

《孟孝琚碑》碑文隶书,共15行,中间空脱1行,行存21字(其中第5行存3字,14行存16字,15行存10字),共存260字。铭文双刀刊刻,笔画纤细,波磔分明,燕尾处浑厚圆整,并向右上角直出锋芒,使得整体线条对比明显,具有生动的书写性。蔡希综《法书论》概括云:“每字皆须骨气雄强,爽爽然有飞动之态。”用笔中锋,起笔似圆还方,笔圆意方,行笔时轻重缓急,微波提按略见变化,收笔处时而含蓄内敛,时而顿挫出锋,意气飞扬,使碑面书法线条既具有篆籀笔法的静穆,又不失行草书之自然烂漫。两千年来,受大自然的风化溶蚀影响,碑面斑驳,略见粗砺稚拙。

东汉隶书体势扁平齐正,以展横缩直为典型特点。《孟孝琚碑》则结字化扁为方,规矩中不失婀娜之态,方正中又显奇崛之美。碑文中“曾”“孟”“气”“回”“不”等字呈上窄下宽的梯形结构,憨态笨拙;而“君”“息”“蕃”“四”“伸”“哭”等字呈头重脚轻倒梯形,与典雅美观的结字规律完全不同。那么,是该碑书写者功力较差,还是刻工技术水平有限?铭文中“广”“名”“孝”“西”“然”“远”“台”“阳”等字则结体端庄工整、疏密有致、规矩大方,可见前面夸张变形的结字与书者和刻工水平无关,它们恰是书家有意为之营造的结构变体。以上两种变形的文字,如果我们将其放置于原文,就会发现它们都是上下、左右相邻的字。“君”字的口平托上部宽博的尹字头,略失稳重,紧接下面“曾”字两点对齐“君”字底部,书者故使日部加宽以支撑上面众多横向线,这样“君”与“曾”就形成首尾等宽、中部收腰、相互映衬的整体。“息”字上部肥硕,紧压心部及其“孟”字的子字,使其扁平瘦小,而“孟”字下部四字则疏朗开阔以缓解重压之势,平衡两字的紧张关系。碑文十一、十二行的“四”“回”两字左右分布,虽是全包围结构,纵向线并非统一上下对齐,或上宽,或上窄,巧妙地将两字竖线平行,使其相互照应,融为一体。这样的结体变形在该碑中比比皆是,书者结字不单纯从单一文字入手,而着重审视全文的整体章法,力求做到浑然一体。这也印证了明代书家李淳的“一字之行,理有数等,有上盖大者,有下画长者,有左边高者,有右边高者,非在一途而取轨,全资众道以相承。”(李淳《大字结构八十四法》)

碑文章法布局规整统一,在遵循汉碑整齐排列的布局下,缩小文章横纵间距,使字与字之间更为紧密。同时,注意文字之间呼应关系,适当的对部分结字进行变形,“发于左者应于右,起于上者伏于下”(姜夔《续书论》),以令其融为一体,更具浑然天成之感。在纵横排列中,碑文注重文字大小错落,小中有大、大中有小,跌宕变化,富有节奏的跳跃感。字体布局依照“大字促令小,小字放令大,自然宽猛得宜”之原则(欧阳询《三十六法》)。笔画少的独体字常放大体态,有破格之势,如“丙”“申”“月”“失”“十”“二”“四”“回”“鱼”等字;笔画多者则紧密结字,如“渊”“报”“琚”“离”“逢”“遭”“隆”“素”等字,这样的处理使整篇铭文结字疏密有致,秩列有序,古朴中渗透着灵妙之趣。

此外,碑文排列与铭文体例格式相统一,共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为铭文前五行,即序,曰:“(惟永寿二年,岁在)丙申,月建临卯,严道君曾孙、武阳令之少息孟广宗卒。呜呼哀哉!苗秀不)遂。广,四岁失母,十二随官,受韩诗兼通《孝经》二卷。博览(群书,比德于玉),乃改名为琁,字孝琚。闵其敦仁,为问蜀郡何彦珍女,未娶(而先殒。以其三年)十月癸卯,于茔西起攒;十一月乙卯平下。怀抱之思,心(中惨恻,刊石叙哀。)其辞曰:”《孟孝琚碑》出土时碑身上部残损缺失,部分铭文受毁不详。幸昭通谢饮涧先生历十年考证,填补缺文,与原文雅辞相匹。今碑文抄录括号内即为谢氏补文,特说明。该段叙述了汉武阳令之子孟广宗的生平事迹。孟孝琚,原名孟广宗,4岁丧母,12岁入官学习,博览群书,精通《韩诗》与《孝经》,为人敦厚仁慈,父亲为他纳聘了蜀郡何彦珍的女儿,但未娶便因病夭折。第二部分六至十三行,为铭文的辞,其中六至十一行是四言一句的诔语,曰:“(天地有憾,阴阳郁)结。四时不和,害气蕃溢。嗟命何辜,独遭斯疾。中夜奄丧,(不幸短折。惟悴茕),忽然远游。将及幽都,归于电丘。凉风渗淋,寒水北流。(永归蒿里,重晤无)期。痛哉仁人,积德若滋。孔子大圣,抱道不施。尚困于世,(况余人哉?德行颜)渊,亦遇此灾。守善不报,自古有之,非独孝琚,遭逢百罹。(景命不永,屋栋倾)覆。恨不伸志,翻扬隆洽。身灭名存,美称修饬。免崇素意,(譬诸孔颜。德配穹)皓,流惠后昆。四时祭祀,烟火连延。万岁不绝,勋于后人”;十二至十三行是七言乱辞:“乱曰:遐迩咨嗟凤)失雏,颜路哭回孔尼鱼。澹台忿怒投流河,世所不闵如(之何)?”该段文辞典雅,既有对孟氏离去沉郁悲愤的遗憾 “天地有憾,阴阳郁结”,也有对现世不公的责怒“四时不和,害气蕃溢。嗟命何辜,独遭斯疾”,还有对人生的感悟“守善不报,自古有之”“(景命不永,屋栋倾)覆”,为历代学者所称赞。末尾两行题名是铭文的第三部分,题曰:“(时),武阳主簿李桥,字文平。书佐黄羊,字仲兴。(主)记李昺,字辅谋。铃下,任缧。”

三、尊儒尚汉,史料丰富

《孟孝琚碑》自出土以来,碑文涉及的“南中大姓”、婚丧、教育、宗教等问题尤为学界所关注,是我们了解两汉云南地区民族、习俗、文化、教育、艺术等方面重要的文献资料之一。西汉时,云南被纳入中央王朝,但因地处西南边陲,中原王朝很难对其管辖控制,故多出现地方现象。然而,就文化传承上来看,本地却深受中原儒家文化之熏陶,汉儒思想贯穿境内,《孟孝琚碑》便充分体现了云南尊儒尚汉的时代风貌。

在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环境下,各郡皆设学校,传授儒家经典:诗、书、礼、易、春秋、论语等内容,广泛推行儒家思想及文化。东汉章帝元和年间云南开设学校,《东观汉记》录有:“肃宗元和中,蜀郡王追为益州郡太守,政化尤异……始兴学校,渐迁其俗。”又有王追“少年学佳,受韩诗,声闻乡里。”(《后汉书·西南夷列传》)韩诗盛于西汉,东汉仍有传习。故有《孟孝琚碑》“四岁失母,十二随官,受《韩诗》,兼通《孝经》二卷”之语。汉王朝主张“以孝治天下”,《孝经》被视为重要的典章诵本,以至有“汉制使天下诵孝经”之盛况(南朝宋·范晔《后汉书》)。在此影响下,孟氏也同样精习《孝经》。并且,该碑文辞典雅、引经据典,从“孔子大圣,抱道不施”,到“德行颜渊,亦遇此灾”,再至“颜路哭回孔尼鱼,澹台忿怒投流河”都可见云南士子学习和接受汉儒文化之一斑。

铭文中“为问蜀郡何彦珍女,未娶而先殒”,“十月癸卯,于茔西起攒;十一月乙卯平下”,“四时祭祀,烟火连延”,形象地描述了东汉云南人的婚娶丧葬习俗,他们依照汉族民俗礼制,婚娶遵守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 (钟敬文等主编《中国民俗史·汉魏卷》),碑主人孟氏虽未娶先殒,而“为问”即请聘,说明其严格遵从了婚娶前的各项程序。至于丧葬礼仪,据杨守敬推断:“广宗以丙申二月卒”,(邹长铭《新编昭通风物志》)其尸停灵数月,以为吊唁。次年十月扶柩回乡,归至朱提祖茔,十一月乙卯下棺安葬,起坟树碑。此种隔年安葬习俗与山东《鲁峻碑》“(鲁峻)熹平元年月癸酉,明年四月庚子葬”风俗相同。“四时祭祀,烟火连延。万岁不绝,勋于后人”即是中原地区世人为纪念逝者的丧祭活动。

综上所述,《孟孝琚碑》的形制、书法、文辞向我们展现了五彩缤纷的汉代文化世界,它犹如文化路标矗立于云南境域,是我们考察东汉云南历史文化的时代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