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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不是得到就是学到》
从暗恋到初恋要走多远的距离?
对她来说,别人一步可以跨过的路途,
总比万里长城还长……
如果没有他,她的人生会像一个空塑料袋一样,里头什么东西也没有吧。在半睡半醒之间,这个念头浮现在李晓燕的脑海里,从墙壁另一头传来的冲水声,把她从湿黏阴郁的梦境里拉出来。
李晓燕睁开了眼睛。
她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催自己起床了,他出门了。她也听见塑料袋里头的空可乐罐头撞击门框,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出门的声音,是她每天早上的闹钟。
李晓燕其实不需要闹钟,她不是上班族,她靠网拍维生,小小的套房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白色和黑色帽子。加上她自己的东西和原料,小小的套房像个密闭的垃圾场。
她的维生方式全靠网络:在网络上跟帽子批发商订购一模一样的白帽子,然后依照自己的喜好,用奇异笔和亚克力原料,把帽子画成各式各样的图案。然后,上网把它们卖掉。这是她所能想到的维生方法。以前,她工作到三更半夜,中午才起床。
他每天大约七点半就出门了,害她常常睡眠不足。偏偏这又是她自愿的,是她每天生活动力的来源。
他走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还要技巧地躲掉大楼里摄像头可能的照射角度。像一只老鼠。
这一栋大厦租给附近的上班族和学生,管理还算严格。垃圾就放在楼梯间,住户必须将垃圾分类,方便管理员回收。
晓燕走向“纸张”的那一篮,根据她一个月来的追踪,她可以精确地判断,哪一些废纸是他留下来的。
那些刚丢下来的废纸,在一般人眼里看来,只是讨厌的垃圾而已。对她来说,像刚从菜圃里摘下来的菜叶一样,散发着一种新鲜的气息。这一天,有不一样的东西出现。一张作废的卡片,上头有他画的草稿,一个可爱的风娃娃,鼓起腮来努力地吹动一朵笨重的云,上头用漂亮轻巧的美术字体写着:
Dear Melody:
你是风而我是云
我的心思因为你漂浮不定
没事,只想跟你说,早安
希望你有一天好心情Wen
“漂”字上面打了一个叉,这张卡片被作废的原因,应该只是因为这个错字吧。
如果没有错字,或许就轮不到被她收集。李晓燕的心里有一点点酸楚。或许,那叫做嫉妒。Melody?他喜欢的女孩吗?
另外几张纸,是他画的草稿,上头有一个狮子脸的男孩,拿着一个破了洞的网子,在追捕满天的飞鱼。还有一张,画了像骷髅一样的花瓶,一束藤蔓从空洞的眼窝中长出来,最后一片叶子上坐着一个笑容甜如蜜汁的天使。有了。有了。她喜欢这样的构图。对她来说,这是她今天的灵感。她有了足够的力量与灵感开始一天的生活。
“我可没有要模仿你噢。”她对自己说。这一个月来,他像命题老师,而她像在垃圾筒内寻找题目的学生。她从他的作品中找到题目。今天就画骷髅吧。各种形式的骷髅,画在帽子上,或许会有些喜欢耍酷的人欣赏。
她在垃圾筒里寻找他的东西,当成她精神上的食粮。她太寂寞了,非找些事来做不可。在“不可回收”的废弃物类,她看到来自他房间的一袋垃圾――他习惯买淡苹果色的垃圾袋,很容易辨认。李晓燕戴上了手套,像个侦探一样把它打开来检视。
男孩一定生病了。那一包垃圾里头,有很多揉成一团的卫生纸。
难怪她似乎听到了打喷嚏的声音。
隔壁的男孩在一家出版社上班,是美术编辑。她以前在报章杂志上看过他的作品,说他是新锐插画家。
李晓燕很早就注意到他。他叫陈尚文,笔名是Wen,她很喜欢他那些超现实的作品。就算他画的是骷髅,也有一种温暖的色泽,和她的画风很不一样。她只用白跟黑,这世界上最孤单、最不需要解释的颜色。
她不是故意的,太色彩缤纷的色泽,让她打从心里不舒服。
他长得不像印象中的艺术家,笑起来很天真憨厚的样子。他比她大两岁,刚从大学毕业,刚出社会。单眼皮,个子不矮,皮肤很白,右脸有一个酒窝。
她虽然很不擅长跟人说话,不敢正面迎视陌生人,但她天生有一种看过一个人就过目不忘的本领,那天到便利商店买东西时,看到他的身影,啊,原来他住附近啊,一路默默地跟着他到这栋大楼来。
跟着他上了楼。发现他隔壁的房间正在出租。好像有许多声音怂恿她似的,她决定租下那间小套房。这栋大楼的租金,比她以前租住的每一间房都要高些。她必须多做一点工作才能负担。
可是,她需要一些理由,一些活下去的理由,一个让她可以开心活着、每天早上愿意起床的理由。让她对未来有一点好奇心。
他感冒了吗?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她走到附近的药妆店买了一盒感冒药。
“是B栋十四楼的李小姐吗?”走进大楼时管理员伯伯一脸笑,问她。“李小姐,你做什么的,怎么每天都在家呀?”
“没……没……没事。”她觉得胸腔在发烫,一阵头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事,你也没念书,靠什么生活呀?爸妈呢?怎么没看过他们来看你呀?”管理员伯伯连珠炮般地发问。
“我……我……”胸口好像有一块石头,逼得她快断气了。还好这时候,电梯门开了,她飞也似的冲进电梯里头。
关上门时,她还在喘气。心脏像要跳出胸腔来。
她就是没有办法跟陌生人说话,打从心里抗拒着开口。姐姐说她得的是社交困难症,要她看医生,她不肯。如果没有她姐姐,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姐姐是她和外界沟通的桥梁。
如果没有网络,她应该没有谋生能力。
她很习惯一整天都不说话。她感谢现代科技创造了网络这样的东西,不必用嘴巴说话,不必找话题,不必面对人,不用绞尽脑汁想该怎么回答。
有时她希望自己是个哑巴,或者又聋又哑,这样,别人就不会误会她。一个会讲话却不讲话的人,活着实在麻烦。
然而,她其实很愿意沟通,在网络上,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买家的问题。不说话,脑海里却有很多声音,她也会无声无息地对自己说话。在她的脑袋里有一个看似静默却吵闹的世界,像一个交易热络的市场。
晓燕拿起麦克笔,吃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面包,开始一天的工作。她画的骷髅比他画的阴森瘦削些,骷髅的嘴里,吐出了一串打了死结的一大把荆棘。这个礼拜是她开业以来生意最不好的一个星期,总共只卖出八顶帽子,恐怕连吃饭都不够。不过,她不太发愁,吃便利商店的便当就可以活下去。
桌上那包感冒药好像在看她似的。该不该送去给他呢?她决定冒一次险。
她悄悄将感冒药用白色信封包好,趁着管理员交接的空当,放进楼下的信箱。信封上只写了“保重”两个字。
塞进去后,她又犹豫了好久。心跳得好厉害。心想自己真蠢,有谁敢吃下“陌生的感冒药”呢?他总不可能会完全没有疑心,是谁在暗中打探,知道他感冒了?
翻垃圾不是一件文雅高尚的事,她知道。有一次,她不小心翻到了来自于厕所的那一包。如今她已经可以清楚地判断,有铅笔屑的才是他书桌旁的那一包。他仍然用铅笔和色铅笔画插图,再把图样扫描进计算机。“你真的很变态耶。”心里有个声音对她说。
可是就是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好奇。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吃掉感冒药。不过,可以从浅绿色垃圾袋里卫生纸的数量感觉到,他好多了。
她从几张草稿上头判断,他决定为自己设计一个博客,叫做“Wen's??Melody”。Wen是他的名字,Melody是双关语吗?他用2B铅笔画了一只正在唱歌的浅苹果绿熊,猫熊的嘴里吐出了一串音符代表自己――在猫熊的眼眶下拉出了一条线,写着:长期熬夜的我,为了爱,还是在唱歌。
等了好几天,她才在网络上看到他的博客。
网站是浅绿色的。他很喜欢浅绿色。他在博客里说:
浅绿色是春天的颜色,草绿了,花开了,鸟儿叫了,充满希望的颜色。
浅绿色是我的Melody。不管在什么时候,我都希望心里有浅绿色的旋律。
他也为自己画了一张自画像,把自己的单眼皮画得满传神的,戴着棒球帽,帽子上有海鸥的图样。那么,今天就画海鸥吧。她在帽子上画了无数的海鸥。
猫熊太可爱了些,不适合她的画风,她想了一下,画了一只高高瘦瘦的猫熊,那只猫熊像罗丹的“思想者”一样,蹲坐着,深沉地思考着,有一点愁眉苦脸的样子。
画图,拍照,标价,上网拍卖。这些重复的孤独,让她觉得安心。
电话响了。把她吓了一跳,孤单时她总是很专心,画画时也总是专心到整个人快溶进麦克笔里似的。
“喂,晓燕,你好吗?吃东西了吗?”
她没有出声,直到判断出是姐姐的声音,她才“嗯”了一声。最近常有做电话调查的人打来,电话里只要传出陌生人的声音,总是让她慌张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晓燕,你还在房间里?”
“嗯。”
“不要闷坏了,天气不错的时候,也该出去走走。我怕你总是把自己关起来,闷出病来,神经越来越不正常,要不要到我们家坐坐?”
“嗯。”
“嗯是要还是不要?”
“……再看看……”
“你有那么忙吗?”姐姐说:“……好久没看到你了,好像我一结婚,你就打算跟我绝交似的。你那么讨厌姐夫吗?”
“嗯……哪有。”她已面红耳赤。
“姐夫说要帮你介绍男朋友。这个时代,二十岁了还没有谈过恋爱,不太正常哦。”
“……嗯。”
“这个嗯又是要还是不要?”姐姐不肯饶过她。
电话那头啪啦啪啦说着,热心是姐姐的特色。姐姐叫做张玉菁,不是晓燕的亲姐姐,却是她唯一的亲人。姐姐大她五岁,从她进入寄养家庭之后,一路照顾她长大。
她几乎是姐姐的活洋娃娃。
她不是不喜欢姐夫,只是不知道该跟姐夫说什么。除了姐姐还有别人的感觉,让她很不自在。去年,姐姐要结婚,对她来说真是晴天霹雳。她好像是一只血蛭,被强迫剥离姐姐的手臂。姐姐结婚,她选择搬出来住。
姐姐自己开了一家面包店,以前她每晚都会去拿卖不掉的面包回家。姐姐结婚后,她没有出现过,总是姐姐来找她。
“好吧,我知道你不要,”见她没有回答,姐姐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有什么事一定要找我,知道吗?”
在网络上的她,比平常阳光许多。她在他的博客用Swallow的名字留言:我很喜欢你的图,你的图很有想象力,很有春天的气息。
她是第一个留言者。她还附上一张小小的图档,她画的是燕子,那是一只线条刚硬冷峻的黑白燕子,也是她的品牌商标,钢打造的翅膀,像一把剪刀似的,仿佛在宣告,再大的风也吹不落,再大的雨,也威胁不了她。
第二天竟然接到他寄到她信箱的信。在一大堆垃圾邮件之中,署名Wen的寄件者像在灰烬中闪烁的钻石一般。信很短――
“你是我博客的第一个访客。我很惊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博客的呢?无论如何,谢谢你给我的鼓励――
如果你愿意,请问,你是男是女?你几岁,愿意交个朋友吗?画画的人,都是很寂寞的,多一个知音,人生比较没有遗憾,不是吗?”
她把信看了好几遍,忍不住对着镜子微笑了。
晓燕为Swallow描绘了一个虚拟的模样:三十岁的女人,画廊经理,自己的业余兴趣也是画画,已婚――“就当我是姐姐吧,很高兴能够成为你的知己,我觉得你很有潜力,一直很欣赏你的创意,期待你不断推出新作,我愿意成为第一个给你掌声的人。”
从此她与他的联系不只是在垃圾筒里了。
不久她就发现,他的第二个访客,就是署名Melody的女孩子。
Melody以崇拜的口气对他说,他画得很好,将来一定是伟大画家,用火星文写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会用火星文的Melody,应该很年轻吧。说不定只是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