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音无声,大象无形,大道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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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在西方出现一波“老子热”的同时,国内关于老子的传记却语焉不详。作者以第一人称、第三人称混合形式叙述中国先哲的人生心路、还原历史,以散文式的、诗一般的语言,提供给读者享受式的慢阅读。《财经国家周刊》正在连载余世存的《老子传》。

家乡变化很大。苦县本为陈国的一个邑,多年前为楚国吞并,设为县。楚国率先在列国里改革行政制度,县制即是其一。这种制度在老子看来,大大加强了君主集权,使得最高权力一竿子插到底,从此以后,县、乡、里、家,都没有自主性了。

老子回到家乡的时候,看到了多年不见的弟子文子,很是高兴。文子说,他这些年以老师的话为生活的指导,收益很大。最重要的是,他在这个浑浊的时世里守住了自己的清白。清白就是道。

老子为文子的话很是感慨,他既高兴,又觉得这些门人、弟子、朋友中,没有一个能有孔丘那种大成。但孔丘却与他的道渐行渐远的,一个依赖人主,一个效法自然;一个要走朝廷、庙堂,一个要走流沙、无限的时间空间。

老子想,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浑浊我清白,众人为肉身我为头脑、精神、心灵,这就是道。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老子跟文子二人就温习了老子的德经和道经。

老子告诉文子,他的学问、大道有柔、后、不争这样的关键词。

老子告诉文子,即使那些用世的贤明智者,也不应该热衷于去做一个知道分子,一个两脚书柜,一个信息的跑马场。用世,也要以清静来应对世间的热闹,以无为来应对突发其来的事件,那样才能成功。所以说,去学习世俗的知识,汲取世间的信息,一天天都有增益,但世俗的欲望也会增益。去求道,世俗的欲望则会一天天减少。减损又减损,以至于“无为”,不想争夺什么功名利禄了。这种无为也就会无所不为。治理天下,也应当采取自由放任的无为态度。有所得在于时机,不在于争斗;治理天下在于大道,不在于英明。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别了,曲仁里!别了,楚苦大地!在僮仆徐甲的照顾下,老子骑着青牛,在楚、宋、郑、卫、晋、周等国间徘徊,欣赏上古至三代以来最后的华夏自然,也猜想着大道蒙尘时的世运民生。诸侯国已经大同小异,没有了个性,发展、武备、崛起,丰富的大地山川被绑架到春秋序列中来,人们都在谈论,哪个国家强大了,哪个国家还落后得很。生活、视野被国野、都城、市井征用了,人生、宗庙、社稷被绳子一样的线索绑用了。

老子就这样看遍了中原山水,来到了函谷关。老子就这样出关,被发现,被关令尹喜和军士们挽留。

老子给尹喜和他的军士们讲道。

跟文子研讨是自由的,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老子在函谷讲道却是有条理的,这是最后的教训,给人世最后的告白,必须尽可能完美。有着给景王整理先王令德的经验,老子按照那个初稿,把顺序、字句做一些调整就可以了,老子把跟文子切磋的话语再修饰一下就可以了。但重要的是,老子要讲得简略而权威,仿佛这就是亘古以来的道理,是王侯花上全部财宝都不能换来的秘密,是比箕子向武王传“洪范”大法还要重大的宇宙法则。

老子给军士们讲道,也许是聊胜于无,但有一个尹喜这样的知音,也算是值得了。听到军士们的嘀咕和笑声,老子决定也开开他们的玩笑。

老子说,优秀的士听见了道,会努力去实行。一般人听了,迷惑不解。自以为是的人听了,会觉得大而无当而发笑。如果他不笑,道就不成其为道了。

老子看见军士们呆了,暗觉好笑,老子就再假托古公的话来教育他们。大周的建国纲领上有这样的话:光明的大路好像暗昧,前进的大路好像后退,平坦的大路好像崎岖不平。所以崇高的品德好像流俗,宽广的品德好像有所不足,刚健的品德好像怯懦,质实的品德好像空虚。最白的东西好像是黑的,最方的东西好像没有四角,大成就者的成功显得勉强,大音无声,大象无形,大道无名。

老子看到尹喜会心一笑,又埋头记背。而军士们还在发愣,老子叹了一口气。老子想,赶紧讲完吧,讲完了就走了。

老子心想,他的话非常容易懂,非常容易实行。但天下没有人懂得,没有人实行。虽然如此,他的话有其固定不变的宗旨,如同事物自有其不可更移的主见。正因为人们无知,所以不了解他。懂得他的人少,正说明他的高贵。所以说,圣人穿着麻料的粗陋衣服,怀抱的却是美玉。正所谓: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作者为学者、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