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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是无法被永远欺瞒的(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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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平:在我的感觉里,你是一个“大块头”杂家,但凡你有精力,几乎看不出你没涉及的,就门类来说,诗歌写作、理论研究、各式翻译,一样都不落下。怎样做到杂而不乱?我们知道翻译和写作,或许谈不上有大的冲突,不过理论研究是怎么兼顾的呢,这三者之间怎样相互影响和碰撞,也就是说“炼金术士”必须也玩得平衡木,你是怎么协调的?

马永波:我从80年代末开始比较有规模地翻译东西,起先的出发点仅仅是出于好奇,为了给自己的写作开阔视野,打好基础,也有对已有译本不那么信任(不是说全部都不信任,那样就抹杀了其他翻译者的贡献)的缘故,说句不好听的话,看不好的译本就像喝别人喝进肚子又吐出来的酒。翻译与写作是互相生发的关系,翻译让人深入,让人安静,有助于培养自己的定力,也有助于磨练语言,保持语言的敏感。我的翻译工作主要集中在英美文学、文化上面,比如英美的后现代主义诗歌、生态文学、经典著作,其他有一些传记、社科方面的翻译。至于研究,我尝试结合自己的写作,其实翻译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写作的,应该说我的诗学理论是从我的创作中生长出来的。阶段性的成果积累为三部专著,涉及领域为中西比较诗学、美国后现代诗学和中国当代诗歌研究。翻译消耗精力比较大,今后会缩减一些,把力气合理分配。最终目标是将三者打通,建立自己的本体论诗学体系。

傅小平:同样,你在翻译上也是散打家。诗歌、小说、散文、理论都有涉及,而且翻译的作者对象也不同。我们知道一些老翻译家,多半找跟自己气味相投的某一个作家来着重进行翻译,翻译的同时,自己也是这一领域的专家。你的翻译惯性,会不会将自己陷入泥沙俱下的险地?

马永波:小说翻译得少,偶尔译一些新鲜的,主要还是诗歌和有关诗歌的文论。诗歌翻译方面,大型的选集做了四个项目,也就是《1940年后的美国诗歌》、《1970年后的美国诗歌》、《1950年后的美国诗歌》和《英国当代诗选》,这几本书呈现了英美后现代诗歌比较完整的面貌,我更重视其资料价值,注重国内首译。翻译也是个神秘的差事,我想做的事情,只要我心里念叨着要做,过几年总就有机会了,很是奇怪。后现代诗歌这块,还要继续做些工作,也许有机会会集中在少数两三位诗人身上,或一个流派上面,比如纽约派,是我最喜欢的。

你说的翻译惯性我不大明白究竟指什么,如果你指的是数量和质量的关系,这是我不能苟同的,这两者没有必然联系。要知道我在接近20年的时间里都远离文坛,不与任何人功利性的交往,处于一个封闭而安宁的环境中,除了散步也没有什么其他嗜好和娱乐,大量的时间用于读书思考和写作,在别人忙碌闪亮功名的时候,我在潜心于写作与翻译,自然积累了一些成果。而且,文字工作有其特殊性,一旦你真的进入了,语言感觉有如神助。比如阿什贝利最著名的诗集《凸面镜中的自画像》,我用了一周多时间就翻译完初稿,但是你不会知道,我接着付出的是连续失眠五天的代价,他的高智力的压迫,虽然没有压垮我,我战胜了这个亲爱的敌人。那些每天自称只翻译几百字,然后东张西望,东敲敲西摸摸的工作方式,我认为纯粹有懒惰成分在作怪,那样搞法文气能顺才叫怪呢。我写诗歌也很快,《再卑微的存在也妄图建立自己的秩序》近四百行,就是中午吃饭前直接博客上写了一半,吃口饭,完成下一半。不是非写不可时我一个字不动,所以到现在我积累了三万行诗歌。翻译也是如此。我未出版的翻译著作还有十几本呢。

傅小平:你自己感觉最满意、最看重的是哪方面的翻译?翻译哪一位,国内或国外诗人、作家的作品,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由此对你个人的诗歌创作有影响吗?(在诗歌界,你是第一个把语言大师阿什贝利的诗歌介绍给国内读者的翻译家,并被大家认可,是阿什贝利的第二副嗓子。同时我也发现,你的诗歌气场跟阿什贝利极其相似,请展开谈谈)翻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马永波:我主要还是一位诗歌翻译家,自己也最为看重这个方面。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应该是阿什贝利,但是很有意思的是,我的翻译并没有在表面上对我的写作产生影响,如果有影响,那应该是在思维方式或诗学理念上面,比如这个阿什贝利。中国现代诗歌从诞生起就和外来影响难脱干系,现代那一块自不待说,就说当代,朦胧诗和王家新和黑大春与白银时代,臧棣与奥登,欧阳江河与布罗茨基,女性诗歌与自白派,莽汉与垮掉派,口语诗与布考茨基……基本上汉语里重要的诗人都能找到他们隐秘(对不熟悉外国诗歌的人而言)的西方诗学资源。我自己和阿什贝利、毕肖普、希尼,甚或整个的美国当代诗歌,也有某种关联。有时我自己也在思考,到底从中吸收了什么,我想还是其开放性和活力本身,而不是风格与语言技巧。大师的精神可去领受,大师的语言风格最好不要去学,人的生命质地不同,文化语境不同。如何在文化旅行中进行创造性的转化,突出中国经验,是不容忽视的方面。简单地说,阿什贝利的解构性写作所带来的万物平等观,与我的客观化诗学的因缘之诗有某种相似之处,但我的思想根源在于过程哲学,与其自是不同。我们风格上的差异就更风马牛也。

傅小平:感觉你从形象上看温文尔雅,不过言语之间有股霸气:玩笑中说,希望自己能引领一个流派,或是几个流派。包括你在叙述诗学、元诗歌、生态整体主义等等一些概念、流派上,你都在里面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甚至是最重要的开创者。不过从我个人角度看,现在很多所谓的主义、流派其实都谈不上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更谈不上有什么生命力。多数创立的流派,都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定位,博得大家的眼球。把诗歌这把宝剑磨砺到直击读者灵魂的有几个呢,你怎么看?

马永波:我内敛的卡夫卡式的个性不可能引领任何什么流派和潮头,但凡在地层深处掘进的人,在地面上是看不见他的身影的,我自己也甘于如此。90年代盛极一时的叙事诗学中,首创者少不了我,文本实践上成就最大者,也少不了我,但很少有研究者客观予以评价,这也没有什么,学术话语权的争夺是社会政治学,我不会这些。但明眼人依然有,每个时代都有,文学史是遮蔽,读者是无法永远欺瞒的。靠文本。

我上次说到诗学时说自己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就是在汉语诗学链条上我自己的位置。从90年代前期,我就开始思考并已基本完成文本实践的客观化诗学,我还在进行系统化的建设,总体框架已成,三分之一的内容已经写出,争取在十年内拿出个小册子,其中部分章节已经公开,比如关于伪叙述、元诗歌、自我的终极消除和主体间性、真实与虚构的关系等等。我的目的不是创什么流派,而是踏实的进行本体论的汉语诗学建设,最终在这个诗学体系里面,我的写作、翻译、研究是融为一体的。

现在可以披露的只能是一个清理的思路(呵呵,学术上也需要保密的)。我们知道,汉诗走向成熟的路线是:意识形态中心主义启蒙解构去执后的建构。何谓去执?就是诗人消解自己的主体中心主义立场,不再固执于固定的动作意向,以面向事物自身的谦逊态度对待世界整体,在作者和事物的自由相遇中让诗歌诞生。在去执的解放力量中,诗人的自由和事物的自由相互成全,万物共生而平等这一世界真理开始涌现为诗,我在90年代前期即已明确提出:“呈本真状态的事物就是诗”。这是以所有个体为本位的自由主义,是在诗歌中实现的宇宙民主体系,这个层面的诗歌所呈现的必然是事物存在的本源状态。在本质主义、普遍主义、基础主义的欠缺已经暴露无遗的今天,所谓本源就是万物共生而相互成全的因缘,是显现为超越性的此在性和显现为此在性的超越性,是相互勾连和创生着的因缘整体,因此,面对本源就是如海德格尔所言:“世界向来已经总是我和他人共同分有的世界。此在的世界是共同世界。‘在之中’就是与他人共同存在。他人的世界之内的自在存在就是共同此在。”在彻底的去执后,诗人并不排斥意识形态、主体、权力、宏大理想等等以往诗人刻意解构的东西,但只是把它们作为众多呈现对象中的普通个体,将之放在既不优越也不卑微的位置。甚至诗人也不过是在诗中出现的诸在者之一。每个事物都是重要的,像其他任何事物一样重要,因为它们都是因缘整体中的发动者和承接者。

简单地说,在经过解构性的后现作(我是其中积极的倡导者)之后,从我和其他少数有觉悟的诗人开始,汉语诗歌将开始真正的建构性的后现代书写。

傅小平:作为一个成果卓著的诗歌翻译家,你一定了解当前诗歌翻译的现状,都说翻译本身也是一次临摹和再创作艺术,请你谈谈它能给你带来翻译过程的快乐吗?或谈谈得失?

马永波:翻译本身的快乐是一种很大的回报,有时发现一个好的思想或句子,会高兴上好半天,好像生存的滞重一下子解除了。如果没有这种快乐,翻译可能是种苦工了。任何翻译对我都是得,而不是失,得到的好处太多了!前面也说过,镇定心神、磨练语言、开阔视野、掌握新知,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说点务实的话,如果没有这么多年翻译实践对我的语言能力的锻炼,我不可能在四十岁上通过博士的英语考试,从而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呵呵。所谓无心插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