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堂最近的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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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地处美国最荒凉的北部、完全与世隔绝的小镇,傍依着一座深幽而绵长的大峡谷,四周全是重峦迭嶂的秃山。汉诺斯像一头负伤的野熊,在渺无人烟的山中乱窜了几天,才绝处逢生逃到这小镇。
对他这位不速之客的光临,小镇上的人似乎一点不惊奇,也没有人理睬他,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只有两三个孩子围上来,瞅着他嘻笑,其中一个调皮地朝他扔了一块小石头,汉诺斯捡起一看,心里禁不住一阵狂跳,天!竟然是颗天然钻石。汉诺斯还惊奇地发现,另一个小女孩发结下坠着一颗熠熠闪光的红宝石。
汉诺斯咽了下口水,眼中流露出贪婪目光,他伸手抓住小女孩,正欲摘下她头上的红宝石时,一个独眼老者走来了,咳了一声,他是这小镇上的镇长。见汉诺斯蓬头垢面,形似野人,身体虚脱得都快站不稳的样子,独眼镇长什么也没问,就将汉诺斯带到家中。汉诺斯环视了一下泥糊的矮土房,中间架着火盆,碗、碟、瓢等用具是用野生南瓜和葫芦剜成的,闻不到酒肉的一丝香气,食物只有苞谷、木薯和一些野果。这一切让汉诺斯感到是那么原始和远古,当他的目光落到泥墙上时,心不禁又怦怦狂跳了起来,原来,砌入泥墙内的那几块呈深绿色的石头,竟然是珍贵的翡翠。
汉诺斯就在独眼镇长家住了下来。
一天、两天过去了,汉诺斯原以为独眼镇长会盘问他,作为小镇上的最高长官,不可能不问一下他这个外界陌生人的来历。可是10多天过去了,性情古怪的独眼镇长,根本就不问汉诺斯的身份,也不问他为啥会来到这与外界隔绝的地方?汉诺斯也实在无法忍受了,他一天都不愿过这种原始部落的火耕生活,眼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此地之前,设法探明那两个孩子及砌入土房泥墙的珍宝来历,独眼镇长一定知道,如果能告诉他,那么他汉诺斯就发大财了,带出去后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天晚上,咽下一顿让肠胃发涩的木薯后,汉诺斯主动与独眼镇长聊了起来,并且眉飞色舞,谈起他这些年在纽约如何过着上流社会的奢侈生活等等,不料,独眼镇长听着无动于衷,甚至不屑一顾。汉诺斯有些忿忿了:“镇长先生,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这个陌生客人的身份吗?”
独眼镇长瞥了他一眼,半晌,才冷冷地道:“这还要我问吗,能逃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来的,还能是什么人?”
汉诺斯一下怔住了,垂下头之机,避开了对方一只眼中射出鹰般锐利的目光,他心里隐约感觉到,独眼镇长年轻时,一定是个桀骜不驯的家伙。
独眼镇长似乎早看出汉诺斯的心思,又面无表情地吩咐:“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二天早上,独眼镇长带着汉诺斯,来到离小镇不远的安维亚伯达峡谷。这条大峡谷是亿万年前形成的,深幽而绵长,正值河床干涸季节,在阳光照耀下,只见河滩上遍布着各种奇形怪状或色彩斑斓的大小石头。独眼镇长对汉诺斯说:“你不是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吗,这儿多得是,你自己拣吧。”
独眼镇长说这话时,汉诺斯已经拣到一颗红宝石,又发现脚下一块发出诱人光泽的钻石,而且不远处,还散布着更多耀眼夺目的天然宝石。显然,这些原本蕴藏在大峡谷深处的尤物,是在漫长岁月中被深谷奔腾的河水一次次冲刷到这里的。惊喜若狂之中,汉诺斯脱下了裤子,扎紧裤腿两头当成口袋,弯下腰,拼命地朝裤袋里装,直到装不下才罢手。
独眼镇长只在旁冷冷看着。
汉诺斯将沉甸甸的裤袋背上了肩,也就是那一刻,独眼镇长叹了口气,开口了:“汉诺斯先生,像你这种背负罪孽的人,还能回到以前那个世界去吗?”汉诺斯一听,顿时如遭雷击般定住了,眼中流露出一片惶恐和茫然,刚才的惊喜也消失殆尽。慢慢地,装满珍宝的裤袋也无力地从他肩头滑落了下来。
独眼镇长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当年我逃到这大峡谷,看到河滩上满是各种耀眼的天然钻石、红宝石和翡翠时,心情就跟你现在一样,惊喜若狂,哈哈,我发大财了,我将成为世上最富有的富翁!我脱下裤子当成口袋,拼命地塞呀装呀,可是当我把这些沉重宝石扛上肩的刹那,我才猛然想到,一个沦为抢劫银行的罪犯,还能回到以前那个世界去吗?等待我的将是遥遥无期的监狱……”
“我仰天嚎啕大哭起来,大声咒骂上帝,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等到我沦为逃犯,才将这些财宝慷慨赠给我,可一切都晚了。对于一个连安身之处都没有的逃犯有什么用呢?”独眼镇长说到这里,看了看汉诺斯,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上帝在拯救我的灵魂,让我睁大眼睛看看,世界上的财宝无穷无尽,而人一旦变成贪婪的邪恶之徒,今生也就踏上了一条万劫不复之路。”
汉诺斯也起来,喃喃地道:“不错,我是纽约警方通缉的一名逃犯,轰动一时的纽约帝国珠宝行抢劫案,就是我和我的三个同伙干的,一个被警方当场击毙,另一个在逃亡中摔下万丈深渊,只有我侥幸活下来,逃到了这地方……”
“汉诺斯先生,”没等汉诺斯说完,独眼镇长马上打断问,“你听说过安维亚伯达监狱吗?”
汉诺斯怔了一下,“听说那是一座十分神秘而奇特的监狱,呆在里面的几乎全是终身囚犯,却没有戒备森严的电网高墙,也没有警察看守,而且直到今天,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汉诺斯说到这里,看看鹰般盯视着他的独眼镇长,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颤声地问道:“镇长先生,莫非这儿就是――”
独眼镇长点了下头,幽幽地道:“不错,这里正是人们所流传的安维亚伯达监狱。一座上帝安排并让良知未泯者赎回罪孽的世外‘监狱’。几十年过去了,这里也繁衍成了小镇,但是一直到现在,没有人从安维亚伯达峡谷带走一块宝石或一颗钻石。在这个地方,你已经都看到了,被外界视为无价珍宝的尤物,只是孩子们捡去玩耍或砌入土房泥墙挡风而已。”
“汉诺斯先生,你要想离开的话,我不会阻挡。”独眼镇长走开之前,看看呆住的汉诺斯,“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在全世界所有的监狱中,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更让人心灵得到净化的地方了。如果你选择留下的话,你将是安维亚伯达监狱的第51名囚犯,也是镇上正式落户的第116名居民。”
汉诺斯选择了留下来。因为,对于他这样一个亡命天涯的逃犯来说,要想活下来,向上帝赎回前半生的罪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此时此刻,在他那双充满忏悔的眼中,安维亚伯达也成了离天堂最近的监狱……
(司志政摘自《上海故事》200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