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嘶鸣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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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看到年轻的你仰天长嘶，立刻欣喜的指着你说：“看，马儿响啦！”那个时候，在我小小的心灵里，世界是我的，天空是我的，一切的一切都为我而“响”。我不知道你是有灵性的，你在抒情，你的声音独特，叫做“嘶”。

每次看到负重的你长嘶招来鞭打，总拖着长音说：“马该哭了……”可是你的眼睛太大太深，里面蓄满了泪水却不会轻易地滴落，只把黑得发蓝的瞳仁润湿成一汪深潭，映出睫毛的影子，告诉我你在含泪。我从此痛恨鞭子，发誓长大后要没收世上所有的鞭子。那时，我不知道：人类也背负着沉重壮丽的十字架前行。“最卑微的生命”也将“扬起长鞭”：只会抽打你的可能是凡人，敢于抽打自己的才是勇士。

长大后，面对爱德华・蒙克的《呐喊》，我惊呆了，极度扭曲的人性，带点恐怖色彩的画面，使我想到了“嘶”。暗哑的、凄厉的、疯狂的、痛楚的、悲壮的、惊世骇俗的……我突然觉得狼嚎、猿啼、狮喉、鹿鸣、虎啸，还有你的仰天长嘶其实都是呐喊。嘶的呐喊撕开宁静，撕开寂寞，就像是沉雷惊醒昏睡的夜空，就像是闪电撕破黑暗的天幕。

后来，看到专门伴人照相的你。漂亮的毛色，刚健的四蹄，俊逸的体态和一双不再含泪的眼睛，你的“双眼皮”皱纹似的，疲惫地压在你空洞的黑眼睛上，你依然保持着奔腾的姿势，活生生的你却永远找不回那关于奔腾的梦，你忘却了嘶叫，安静地作游人的饰物，我永远也忘不了你毫无表情的、干涸的深潭……

在一个暴雨的下午，你的主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车上拉的是金黄的玉米，用白色的塑料包裹了一层又一层，你淋着暴雨，主人坐在车上却嫌你慢，鞭打你、辱骂你。你愤怒了，长嘶一声，你在暴雨中接受完鞭打默默地颤栗着，你的主人伸出颤抖的手捧起金黄的玉米，雨汇成水流把玉米冲向路边的水沟，你分明看到了他噙在眼睛里的泪水，你终于明白，你悲伤的缰绳，每一根都直达老农的心脏，它连接着老农的喜怒哀乐。

如今，是一匹很老的你。你松散的骨筋已无力再拉动车上的重负，赶车人高高地坐在柴草车上，吹着口哨，可怜的你，四只腿在路面上用力，他却用鞭子重重地抽打你，原因是这段路坑坑洼洼，你得放慢步子，为了不要柴草散落。你拉了六年的车，你感觉到主人的衰老，他却依然觉得你年轻，你看，前面一个坡，他也不下来减轻你的重负……苍老的主人，老得只知道用手中的鞭子抖威风，你本想长嘶一声，抖落缰绳，可是你看到主人的皱纹，看到了跟着你步伐旋转的车轮，你忍了，你拉的是老农的希望。

马儿在我心中引起的共鸣，其实不是用它的嘶叫而是用那双无声的黑眼睛，仓颉的眼泪烧干了，编造出“自言自语”四个字，留给后人，其实你只要仔细倾听，就能听到从心底流出的旋律，这是无拘无束，展露心灵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