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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3年的邮件和他一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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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写邮件好吗?

2004年,德国,克伦贝格小镇。

阳光渐渐隐落在小镇那近千年的高耸城堡之后,本有些寂冷的小镇次第亮起了灯火,透出窗户的光线给小镇染上了一层淡淡温馨。“是归家的时候了。”龙应台拎着行李箱立在一栋别墅门前。不变的小镇景色、不变的大门和草坪,让在她按响门铃的那一刹那,仿佛感觉回到了四年前。似乎下一刻两个卷头发、胖嘟嘟像小熊一样的可爱儿子就会喊着妈妈扑到她的怀里。可时光真的不曾改变一切吗?

4年前,龙应台受的邀请回到台北工作,将当时14岁的大儿子安德烈和10岁的小儿子菲利普留在了德国。离开两个可爱的孩子,让身为母亲的龙应台很是思念。在台北的那些日子里龙应台经历了离婚和丧父的双重打击,孩子就成了她寻找温暖的寄托。她每天都要给孩子们打电话询问他们的情况。可是渐渐地,她感到了逐渐长大的大儿子安德烈开始对她的关心有了奇怪的反应。他接电话的时候不再像以前一样甜甜地喊着妈妈,而是越来越不耐烦。敏感的龙应台发现了儿子的变化,有些不知所措的她开始更加频繁地联系儿子,甚至会在一天里发几十个短信。直到有一天龙应台突然收到儿子的短信:“你喝了牛奶没有?你刷牙了没有?你今天功课怎么样?”在那一刻,龙应台感到了这是对她的强烈的不满和抗议,儿子似乎已经离自己愈来愈远了。于是在第一个任期结束后,她谢绝了的挽留拎着行李杀回了德国,准备按着离婚协议带小儿子一起生活。

当门被打开,龙应台看到了自己的大儿子安德烈站在面前,他已经是一个184厘米高的18岁青年了。龙应台放下行李想去抱儿子,却吃惊地发现儿子后退了几步躲开了她的拥抱。“妈,我已经18岁了,你还抱我的话很奇怪的。”挨了当头一棒的龙应台在迷糊中被孩子接进了房间。

晚餐的时候,龙应台看着大儿子已经棱角分明的脸庞,已然没了她记忆中圆嘟嘟的婴儿肥。而他的眼神也变得宁静深沉,端着红酒杯坐在桌子远远的那一端。哦!他已经18岁了,是一个有了驾照、能够出入酒吧的成年人了。龙应台还是不适应这种有些冷漠的改变,在饭后她接近大儿子想和他聊天,安德烈却奇怪地看着她问:“谈什么?”“我可爱的安安,哪里去了?那个让我拥抱、让我亲吻、让我牵手、让我牵肠挂肚、头发有点汗味的小男孩,哪里去了?”龙应台已经有些哀求儿子了。“我不是你可爱的安安了,我是我。”安德烈摆出很酷的表情,却全然没在意母亲的尴尬。

其后的几天,龙应台发现两个儿子都和他缺少了交流,孩子们似乎更愿意把自己的时间交给朋友。在和母亲对坐的时候,他们也是盯着手机忙着和人聊天。龙应台多次试图和儿子聊天,却悲哀地发现这两个长大的儿子已经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人。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龙应全一无所知,不管她多热情地挑起话题,结局都会归于尴尬地沉默。“我知道他爱我,但是,爱,不等于喜欢,爱,不等于认识。爱,其实是很多不喜欢、不认识、不沟通的藉口。因为有爱,所以正常的沟通仿佛可以不必了。不,我不要掉进这个陷阱。我失去了小男孩安安没有关系,但是我可以认识成熟的安德烈。我要认识这个人。我要认识这个十八岁的人。”龙应台暗自发誓要扭转这种局面,她不想让不和她一起生活的大儿子彻底离开自己的世界。于是她问大儿子要不要和她共写一个专栏,用邮件的方式。出乎她的预料,安德烈居然很通快地答应了。“真的吗?你知道不是闹着玩的,截稿期到了,天打雷劈都得写的。”龙应台生怕儿子还不理解写专栏意味着什么?“好了妈妈,你很烦诶!我写专栏,你不能再老打电话给我了!”虽然儿子话还是很伤人,龙应台这次却很高兴,当时的她只有一个想法:“透过这个方式,我或许可以进入一个18岁的人的世界。”

当时的龙应台没有想到,这个邮件专栏成了她的“伤心笔记”。

挫败了作家的邮件

2004年,10月,香港。

看着小儿子菲利普已经熟睡,龙应台轻轻关上卧室的门坐到了电脑前。几个月前,龙应台决定离开德国和台北这两个伤心的地方,来到香港做了客座教授。小儿子菲利普决定和她一起来香港,这让龙应台很是高兴。一段时间的相处,让两个人已经从开始的无话可说变得无话不聊,学校生活、价值观、世界观……话题似乎无穷无尽。“虽然他很小,却像两个世代的知识分子在交谈。”龙应台对重新走进小儿子的心灵世界很是高兴,她们一起逛街、一起买菜,幸福地享受着平静的生活。但是在几千公里之外,还有一个人让她牵挂着,那就是大儿子安德烈。不过现在她和安德烈也已经有了新的沟通方式,那个母子共同写的通信专栏,不过安德烈的邮件已经晚了好几天还没来。这让她很是担心,可是又不能违背自己不打电话骚扰他的承诺,这让龙应台这段时间很是心神不宁,每天都神经质地检查好几遍收件箱,生怕错过了儿子来的邮件。还好,今天一打开电脑就看到了收件箱里有新邮件的提示。点开一看,正是安德烈的邮件。

“信迟了,因为我和朋友们去旅行了三个礼拜。别抱怨,儿子18岁了还愿意跟你写信你也应该够得意了,尤其你知道我从小就懒散。就跟你报告一下我的生活内容吧,也免得你老觉得不知道我怎么过日子。”看了信的开头,龙应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暗骂这小子太不懂事让自己担心。但接下来信的内容却让她乱了方寸:“我们去了地中海的马尔他岛和巴塞罗纳,但我真告诉你我们干了什么吗?你身为母亲能不能理解、受不受得了欧洲18岁青年人的生活方式?能,我就老老实实地告诉你:没错,在黄金的岁月里,我们的生活信条就是俗语所说的,性、药、摇滚乐……在匮乏的年代里成长,你的青少年期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无视了其它内容的龙应台飞快地在键盘上敲着字,回了一封她们开始通信以来最短的信:“请你告诉我,你信中所说的“性、药、摇滚乐”是现实描述还是抽象隐喻?尽速回信。”在胡思乱想的无眠一夜之后,龙应台收到了儿子充满嘲讽意味的回信:“能不能拜托拜托你,不要只跟我谈知识分子的大问题?生活里还有最凡俗的快乐:性、药、摇滚乐当然是一个隐喻。我想表达的是,生命有很多种乐趣,所谓“药”,可以是酒精,也可以是足球或者任何让你全心投入、尽情燃烧的东西。”在强烈地轻松感中,龙应台忽略了儿子很是不善的语气。然后她讲了自己年轻时如何逃课、如何在美国被一个从德国来的小伙子所吸引生下了两个可爱的儿子、如何在困惑中寻找快乐的意义,希望儿子能从自己的故事里找到生活的意义。不过儿子的回信很快又打击了她,“我觉得你呀,过度紧张。你自己也知道其实你自己有问题,不懂得玩的艺术,不懂得享受人生。就拿我们的通信来说吧。两个礼拜前你就开始‘写了没有?’不停地问。老天,我知道今天是截稿日,那么我就今天坐下来写,但是我的写,是一边听音乐一边和朋友写MSN一边写信给老妈。我要我写的过程本身是个好玩的、愉快的过程,而不是工作压力。你呢,足足烦了我两个礼拜。”在教育了老妈紧张的情绪之后,安德烈又写了一堆关于摇滚乐和嘻哈的历史,然后得意地说:“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对不对?哈,我们的代沟就在这里:我上面所说,没有一句我的同侪听不懂,而且,我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他们根本不需解释。好,我要说的是,妈妈,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啊,每个人都自己走自己的路,每个人选择自己的品味,玩自己的玩法,建立自己的对和错的标准。”害得龙应台赶快恶补了一堆关于摇滚乐和嘻哈的知识,来越过儿子所说的代沟。

就是这样一封一封的邮件让龙应台体会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挫折感:“一个做母亲的人,在挫败中如何试着去跟一个成长中的儿子相处,如何去了解他这一代人。我边做边跌倒,边跌倒边做,是一个饱受挫折的过程。它就是一个母亲的‘伤心笔记’”她在接受采访时这样定性。

看着孩子背影的母亲

2006年,香港。

凌晨3点,维多利亚湾的海风送来凉凉的大海味道。龙应台靠在阳台栏杆上,注视着来到香港上大学的安德烈抽着烟坐在椅子上。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待着,只有间或传来的海浪声和一直不知在哪里的蟋蟀隐隐的虫鸣。龙应台压抑着自己拔出儿子嘴里的烟扔到大海里的冲动,告诫自己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要尊重他的选择。就在母亲在心中翻江倒海的时候,安德烈突然幽幽地说:“妈,你要清楚接受一个事实,就是,你有一个极其平庸的儿子。”“你哪里‘平庸’了?”龙应台很吃惊,“‘平庸’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我将来的事业一定比不上你,也比不上爸爸,你们俩都有博士学位。”安德烈说完站起来,熄灭了烟头。“你会失望吗?”

当时龙应台怎么回答的,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在给儿子的邮件中(即便两人一起生活了,邮件专栏还是在继续),她写到:“我最重要的,安德烈,不是你有否成就,而是你是否快乐。而在现代的生活架构里,什么样的工作比较可能给你快乐?第一,它给你意义;第二,它给你时间。我们最终极的负责对象,安德烈,千山万水走到最后,还是‘自己’二字。因此,你当然更没有理由去跟你的上一代比,或者为了符合上一代对你的想象而活。同样的,抽烟不抽烟,你也得对自己去解释吧。”

就在那些一来一往的邮件中,龙应台开始慢慢进入到了一个18岁的年轻人的世界:他会因为看到很多需要帮助的人在贫困挣扎可自己却还是会“浪费”和享受而反思迷茫;他会因为自己的混血儿身份而感到文化与身份归属的困惑;他会用满不在乎的语气来掩饰自己交换留学落榜的失落;他会对这个世界很多不公平的事情感到困惑与不安……而龙应台则通过回信,讲述自己如何区分积极道德和消极道德;如何在年轻时不断流浪的生活中寻找自己的归属感;如何理解理想主义的珍贵、脆弱和正义感在面对现实后的合理妥协……在开始了解安德烈之后,龙应台找到了自己教育已经成人的儿子的模式。她学会了不会对儿子说要去怎么做,而是将自己的感受和反应真实地讲述出来,让这个充满激情而又会迷茫的年轻人自己考虑去如何选择。

这样的沟通不仅仅让安德烈成长,也让龙应台自己有了更多对人生的感悟。有一次儿子在邮件中写到自己毕业要离开小镇,正在为失去朋友而不是离开父母而伤感。龙应台有些伤感的写到:“你不用道歉,我明白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一部分。那个阶段,早就过去了。父母亲,对于一个20岁的人而言,恐怕就像一栋旧房子:你住在它里面,它为你遮风挡雨,给你温暖和安全,但是房子就是房子,你不会和房子去说话,去沟通,去体贴它、讨好它。搬家具时碰破了一个墙角,你也不会去说“对不起”。父母啊,只是你完全视若无睹的住惯了的旧房子吧。我猜想要等足足20年以后,你才会回过头来,开始注视这座没有声音的老屋,发现它已残败衰弱,逐渐逐渐地走向人生的“无”、宇宙的“灭”;那时候,你才会回过头来深深地注视。所谓父母,就是那不断对着背影既欣喜又悲伤、想追回拥抱又不敢声张的人。”

即便是面对这样的赶上,安德烈在回信中也还是会用玩世不恭的语气来嘲笑一下母亲,可是龙应台能感觉得到儿子在戏谑背后的改变。在龙应台将延续了3年的通信专栏集合成一本《亲爱的安德烈》的书时,这个别扭的年轻人在序言中写到:“那个老是往你床上爬的小孩,爱听鬼故事又怕鬼、怕闪电又不肯睡觉的小孩,一转眼变成一个可以理性思考、可以和你沟通对话的成人。写了3年以后,你的目的还是和开始时完全一样,为了了解你的成人儿子,但是我,随着时间,却变了。我是逐渐、逐渐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写这些信的,而且,写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自己其实还蛮乐在其中的,虽然我绝对不动声色。到后期,我才忽然察觉到,这件事有一个更重大的意义:我跟我的母亲,有了连结,而我同时意识到,这是大部分的人一生都不会得到的份,我却有了。它其实是我们最私己、最亲密、最真实的手印,记下了刻下了我们的三年生活岁月,我们此生永远不会忘记的生活岁月。在这里,因此我最想说的是,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这个‘份’,不是出书,而是和你有了连结的‘份’。”

尊重与沟通,这个最容易被养育的辛劳所掩盖的母亲最重要的工作,龙应台是在不断地挫折与成长中做到了。就像龙应台自己说的那样:“母亲,原来是个最高档的全职、全方位CEO,只是,没有人给薪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