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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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承诺就这样和你在一起

2002年12月23日，对我和林小平来说是一个灾难的日子：林小平在上班的路上被汽车撞了，生死未卜。正怀着8个月身孕的我，一下子晕倒在地，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女儿提前来到了人间。

林小平正在这家医院抢救，直到第三天才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我硬撑着去了他的病房，看着我，他手动了动，我把女儿小心地放在他的身边，他一句话也不说，眼泪无休无止……他的腰椎粉碎性骨折，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帅气健康的他一下子瘫痪了，巨大的落差让我心口压了大块大块的石头。

一个星期后，我出了院。一个月后，我推着轮椅去接他出院。我推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把头深深地埋在手掌里。后来，他说他受不了这种离地一尺的生活。而那时我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我昂着头。我想，这就是以后的日子，我得面对。

回家了，他沉默得像雕塑，哪怕女儿就在他身边哭，他也不做声，就那样揪心地沉默着。有时候，他看着女儿也会笑一笑，但笑容会突然像是被什么抓去一般，僵在脸上，然后就是深深的叹息，叹息。

他用针刺自己的腿，我知道他渴望疼痛，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面对他无助的样子，我任何劝说都显得苍白，软弱。

他终于爆发了，失声痛哭。我就坐在他的面前，任他哭啊哭，后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拍着婴孩。

他开始说话，说为什么不撞死，让他活受罪。我对他说，有你，我和女儿才是完整的，再苦再累我都愿意。

3个月产假之后，我上班了，请保姆来照顾他和女儿。我的工作很辛苦，可是，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女儿坐在他身边，一边给女儿喂奶，一边跟他说话。喂完女儿，我总要揉一揉他的双腿，期盼着奇迹出现……

结婚两周年纪念日在忙碌中到来了。

那天夜里，他回忆了我们相爱以来许多美好的片断，眼里有一种东西在燃烧，这是我熟悉却又久违了的，同时也是刻意回避的目光，令我战栗。但此时，这是多么无能为力的事情。

他紧紧地抱着我，不，不是抱而是箍着我，他说他现在是个废人，他问我能照顾他多久。

他问得很直接，很突然，我一下子愣在那里。我没有勇气说我要照顾他一辈子，我不会说谎。是的，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虽然许多故事里的女人能做到这一点，但我想，那些女人一定牺牲了很多。我知道他希望我能给他一个承诺，而我无法承诺，可我会一如既往地照顾他，爱惜他。

那一刹那我为自己的欲望羞愧

我以为林小平会生气，可是，那几天他的脾气出奇的好，有时一抬头，我会发现他含情的眼光。但这样的日子并没过多久，他的脾气又爆发了，起因是我那天晚上参加同学聚会回来晚了，他说我红扑扑的脸蛋似乎要告诉他刚和男人鬼混过。他的话很难听，我没计较，赶紧给他解释。他打断我，说要是外面有了人，他不怪我，只求别让绿帽子把他压死。

我吃惊地看着他。我们可是相爱三年才结婚的，应该很了解，我从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似乎被塞住了喉咙，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找不到一种合适的方式表达愤怒和伤心，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打自己耳光。我从来没有想到我柔和的手掌能扇出这么响亮而清脆的耳光。他吃惊地看着我，想要阻止我，结果从轮椅上栽了下来。我扶他，我们扶在一起，哭了。他说，对不起，他不能左右自己的情绪。

我原谅了他。

我突然接到电台的电话，要我晚上10点打开收音机，听一个和我有关的故事。

那人的口气不像是恶作剧，于是，我按时打开了收音机，那档节日叫“今夜无眠”。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林小平的声音，背景音乐好像是《致爱丽丝》。

在节目里，他回忆了他瘫痪以来，我关照他的许多细节，那些很平常的琐碎的事，他一句一句说出来，就像电影画面一样。我原以为他无动于衷，可他分明是感激的。

收音机里依然是他的声音，那种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的声音。屋里很安静，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们泪流满面……

原来，他昨天打进了热线电话，电台的人被感动，就录成了节目。

想不到，这档节目打扰了我安静的生活。很多听众打电话表达对我的敬佩之情。当然，也有人打骚扰电话，说一些很难听的话。

那些天，听到电话铃声我心里就慌，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提审的人，要随时准备回答很多提问。

因为这档节目，几天后，晚报记者采访了林小平，他们想从侧面展现一个年轻妻子面对困境的坚强、善良。我一下子成了我们小区的“名人”，老是有不认识的人跟我打招呼。林小平说，这叫群众监督。

我当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放下了。

我终于有了“婚外恋”

2004年3月的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忙，进来一个看上去挺稳重的男子。他说他叫杨钧，听过我的故事。

他说他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虽然他无意打探隐私，可是，他感觉林小平别有用心。

我打断了他的话，说谢谢他的关心。在我“出名”后，只接触到两种人，一种是赞美我的，因为我做的他们做不到，永远也不想有机会做到；一种是无赖，他们以下流的臆想，揣测我的个人生活。而他，两者都不是。

杨钧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递给我一张名片，就告辞了。临出门时，我和他握了下手，他的手很温暖，我的心颤颤地动了一下……

是的，我的心动了一下，但我一定得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因为我是妻子，同时也是母亲，我不能感情出轨，让林小平和女儿蒙羞。我在心里一遍一遍跟自己说。

但事情还是起了变化。起因是我从街上买回一本杂志，封面是我喜欢的一个女子，还有小礼品赠送。

谁知，那天夜里，林小平突然抓住我的胸使劲地拧，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怕吓哭了熟睡的孩子。我还是挣脱了，我问他是人还是动物。他喘着粗气说他的大脑还没瘫。我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让我自己看那本杂志。

原来，杂志有一篇文章，写了一个丈夫瘫痪之后，不想拖累妻子，多次要和妻子离婚，妻子不肯，最后，丈夫请朋友给妻子做红娘，找到了一位如意的人……

我说，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在我做出选择之前，我会一如既往地照顾他，也绝不会辜负他。我告诉他， 我一直在挣扎，请不要伤害我，要体贴我，心疼我，而不是虐待我。

后来，有一天，我偶然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一篇文章，就好奇地拿出来看。那篇文章写的是我和他的“夫妻生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是，那些臆想出来的细节，看上去很恶心。

稿纸在我的手中成了碎片，散落一地。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夺门而出。

我给杨钧打电话约他出来，我在心里已经当他是朋友了。那次见面之后，他给我写过一封短信，说他原来是一个教师，妻子嫌他穷，跟着一个有钱人走了，他一气之下辞了职办了一家公司，钱是赚了一些，可再也找不回站在讲台上的意气风发了。他说是我让他明白，这世界上还有女人在坚守着情感，而且是真心实意地坚守。

我们去了咖啡店，默默地用小匙喝着咖啡，谁都不说话。许久，我抬起头，杨钧正脉脉地看着我，目光里有关心也有探询。他问我遇到什么烦心的事了，我说也没什么。他说如果当他是朋友，他愿意听我倾诉。“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就会轻松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结婚这几年的酸甜苦辣全倒了出来。我告诉他我很矛盾，希望能一辈子照顾林小平，我一直让自己坚定，可他老在动摇我，他多疑，甚至有点儿变态。

杨钧握着我的手，说如果他是林小平的话，他会选择离开。他说，对不起，他又批评林小平了。他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相信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走了，他说他喜欢我，而我竟然心跳加速。莫非，我不可免俗地遭遇了婚外恋？

不，那是不能的。

对不起，我也很自私

我对林小平说过，在我最后决定是不是离开他之前，我不会辜负他。

虽然我厌恶他写了那样的文章，但我还是精心地护理他。一天晚上，他问我是不是和一个叫杨钧的勾搭上了。我很诧异，他竟然知道杨钧的名字。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得意地说：“你以为我瘫了就没有朋友？在外面，我有朋友做你的义务监护人，你别动邪念，一动，就有人告诉我的。”

就在那一刻，我有了自己的决定：离婚。

他慢条斯理地说：“离婚？也不是你说得那样简单！我知道你迟早要抛弃我的，你上了报纸，上了电台，我以为你会安分，可你还是出墙了。现在你说离婚？我不同意，因为有第三者插足！”

刹那间，我的心被他撕得四分五裂。这就是林小平吗？这两年所有的辛劳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委屈，因为他的这些话变得一文不值。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老谋深算？

也许离婚真的不是那样简单，而且离了谁来照顾他？这是最大的问题。我放下动了的念头，依然尽心尽力照顾他。

日子就这样过着。其间，我和杨钧见过几次面，我说了我想离婚的事。杨钧有时叹一口气，有时安慰我几句，他说他尊重我所有的决定。

2004年10月，晚报刊登林小平写的《我给妻子当红娘》。文章说：“我瘫痪以后，妻子既要照顾我，又要带小孩，又要工作，她的任劳任怨让我深感不安。当婚姻仅仅成为一种形式时，结束它是人性的。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应该托付给一个好男人。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人，他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对爱情很执著，可他的前妻跟别人跑了……于是，我撮合他们……可妻子不同意。她说，你记得吗，我们相爱时说过的，不弃不离，白头偕老……文章最后说：”妻子啊，你就安心地离开吧。虽然我残疾了，可是，我依然是个男人，我不能拴住你该有的幸福。”

这篇明里赞扬我的文章，其实在暗示我有外遇，可这并不是事实。杨钧很快知道了这件事，他在电话里问我，是不是把他的经历告诉了林小平，我说是的。他叹了一口气说：“你总是不相信我的话，我说过他别有用心的。我只问你一句话，事已至此，你会离婚吗？你能冲破世俗吗？”我坚定地说：“我能！”杨钧说：“那好，让我们沉默吧，不要去申辩，就按林小平设计的故事走下去……”

我忍受着人们对我的指指点点，七嘴八舌，没有跟林小平吵闹。有一天，他说：“那篇文章……”

我说：“我看了，感谢你给我做红娘，现在，我同意你的想法――离婚。你不要担心孩子，如你文章所说，离婚了我们还是一样爱她，我会让她健康成长。”

林小平抱着头哭了。他说，如果以前他做错了什么，那么，这一次他是真心忏悔。

一个星期之后，他的父母和弟弟从乡下来了，当着他们的面，他说离婚吧，离婚之后，他回老家住，不管怎样，他都是女儿的父亲，他会尽父亲的责任……

这一刻来临时，我的心如刀绞。

2005年深秋的一个星期天，我推着他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办完手续，我送他回家。我对他说：“多保重……”两行眼泪再次缓缓从我脸上流下。走出这个生活了5年的家，他说：“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我明白，这迟到的道歉是真诚的。我说：“对不起，其实我也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