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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天星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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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4月2日(晴)

雪婷是香港国际电影节的支持者。每年,她最少买30套电影的门票,宁滥勿缺。电影节片目丰富,为了看尽心仪电影,雪婷的时间表编排得密密麻麻。有时,一天看两部,有时,一天看四五部。电影节的影院集中在尖沙咀(文化中心、太空馆、科学馆)、中环(香港大会堂)、湾仔(会展、香港艺术中心、时代广场)。幸好,三处都毗连天星码头,小轮比地铁方便。她刚刚在文化中心看完《日之丸》,马上搭天星小轮往大会堂看《伦敦来客》,然后乘坐地铁往湾仔看《恶童》,最后搭船返尖沙咀看《童梦失魂夜》。这种舟车劳顿,虽相当费神,但雪婷乐此不疲。她觉得,让双腿运动一下,也不枉了电影节这一精神大餐。

2004年4月7日(雨)

家明从文化中心出来,他刚看完坚卢治的《锡锡又如何》,对导演深深着迷。跑到天星码头旁的商务印书馆,搜索关于他的书籍。偏偏,在全港最大的书局,却找不着他的书。晚上才是下一部电影,家明决定到艺术中心的书店碰碰运气。艺术中心在湾仔天星码头旁,坐天星小轮,15分钟就到。

船上,家明想看书。可惜,下雨天,浪特别大,思绪难以集中。他记得,小时候,维港比较宽阔,风浪没有那么大,渡轮上,爸爸看《华侨日报》,他看《IQ博士》。那时,小轮收费上层1元,下层5毫。对他来说,天星小轮曾经是写意阅读的地方。

2005年3月31日(雨)

电影节特别放映了1960年的《苏丝黄的世界》,雪婷慕名欣赏。故事很土,鬼佬艺术家追求华人,助她从良。美其名曰爱情故事,实质上,只是洋人自我感觉良好罢了。雪婷觉得特别恶心。她唯一喜爱的,是电影开头,威廉荷顿跟美玲在天星小轮初遇。无论是小轮内部,还是码头的布置装潢、绿白相间的墙面、窗花的图案,今时今日,仍然一模一样。在急速转变的香港,她有一刹那的怀疑——天星码头莫非有什么内在缺憾,从而幸免翻新。

下一部电影在大会堂,还有时间。雪婷买了一份三文治,在天星码头旁的皇后码头边吃边等。附近,老翁在垂钓。去年也是他,也是在垂钓。

2005年4月2日(阴)

朋友提示,天星码头内的书报摊有售各种外国杂志。平时,碍于店门放置那些价廉却丑陋的风景明信片,他一直无意入内。这次,家明探头看,《LIFE》整套齐全,令他惊喜的,里面竟然有《Sight and Sound》。

船上,他细细品味搜罗来的杂志时,旁边男士轻轻哼着《昨夜的渡轮上》的旋律。一首老歌,家明的爸爸特别喜爱。

“夜渡栏河再倚/北风我迎头再遇/ 动荡如这海/城在两岸凝神对视。”

2005年12月3日(晴)

渡轮靠近中环天星码头,风浪一波比一波急,一波比一波猛。有时,船只已经靠岸近10分钟,仍然摇晃,站也站不稳。家明察觉到,中环附近的填海工程已经越来越接近天星码头。不远处,有一座仿古的码头,也建了钟楼。听说,这是新的天星码头,仿制以前维多利亚式的天星码头,是复古、怀旧。但家明觉得,那根本是造作,是bad taste(坏滋味),他宁愿新码头是一座先锋建筑,毁誉参半,但吸引世界目光。

下船一刻,家明忽然想到,新的码头落成了,这个码头是否会拆?

2006年11月12日(晴)

今天,中环天星码头,人流涌动。报纸、电台、电视,莫不提醒大家,今天是天星码头服务香港的最后一天。途人忙着拍照留念,记者忙着访问途人。此外,还有一些艺术工作者,以绘画、形体艺术等方式,呈现他们对天星码头的感觉,表达对城市过度发展的不满,并提醒香港人,40年前,年轻人苏守忠曾经在这里绝食抗议天星小轮加价,引发了一场骚乱,也成为当代香港社运史的开端。

下午,雪婷来到码头,拍照,看热闹。电视里反复报道码头和香港人的小故事:陈五与蕙芳在这里相遇,然后结婚;张亚九在这里卖雪糕,一卖就是30年;占美是码头的水手,每天来来往往的人流,见证当年的小白领成为了今天的大老板,雪婷对此特别有感触。

晚上,雪婷在海旁看着最后一班渡轮开出,人们在船上挥手拍照。告别一幕,电视反复回放。电台、电视屡说天星码头“完成了历史任务”。这句话,雪婷觉得剌耳,既然大家都不舍,为什么还要拆、还要搬?她听说,拆掉码头,只为了填海建一条路、一条隧道、一条沟渠。

晚上,从电视看到百人挥手告别的一幕,家明很伤感。他伤感,为什么大家轻易放弃自己热爱的公共建筑?听说,今晚稍后,有一群年青人会到码头外表达意见,反对轻率决定清拆码头。家明会去。他不是热衷反对的人,只是,他希望为这个码头再做一点事情。

冬夜,雨纷飞。天星码头外,数百人高呼“停工”。偏偏工人们正额外加班,深夜赶工,务求天亮前拆掉码头钟楼。家明了解到,天星码头的钟楼,几乎是硕果仅存的英式机械大钟,工厂已停产,同样的钟楼,只剩英国西敏寺的“大笨钟”。

深夜二时,一艘吊臂船驶至,吊臂从上把钟楼夹住,“咔”一声,钟楼解体了。随后,吊臂船把天星钟楼,连同香港人的哭与笑,一并运往堆填区。

2006年11月30日(晴)

刁五妹在中环拾荒。说是“拾荒”,其实她每天从中区各报摊收集过期报章杂志,当废纸出卖,已经足以维生,不用再翻垃圾。今天,她经过旧天星码头,想抬头看时间,落了空,斥责一句:“哎呀!拆咗个钟我点知时间呀(拆了钟,我怎么知道时间呀)!”

2007年3月28日(雨)

又是电影节,雪婷的电影时间表依然紧凑。不过,这次她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以前,旧天星码头外就是大会堂,从尖沙咀坐渡轮过去,步行3分钟可达。但是,新码头搬到了IFC那边,连行带跑都要10多分钟,她赶不及看下一场。在新码头外的天桥,她一边奔跑,一边痛骂,这个偏远而丑陋的新码头把她的观影计划彻底破坏了。

2007年4月28日(晴)

清拆天星后,下一波,是旁边的皇后码头。年轻人在那里贴上“不、告、别”三个大字,并举办展览、讲座、签名等活动,让市民更加认识皇后码头。清晨,家明跟朋友在皇后码头拍照,记录这里的最后时光,然后去莲香楼饮茶。忽然,有一位长胡子的男人行近签名联署。有人认得,他是周润发。周润发签名后,勉励大家说,“如果这里得以保留,你们都是英雄!”

2007年7月31日(晴)

早上11时,政府开始清场,把皇后码头的绝食人士逐个抬离,至晚上8时45分。封上围板,此后没有人可以走近皇后码头。

2012年4月3日(阴)

电影节。虽然新的天星码头实在很远,但时间充裕的话,雪婷仍然会坐船过海。遗憾的是,她的观影时间表不再如以往紧凑。天桥上,她碰到以前在皇后码头垂钓的老翁,他坐在桥边,看以前的海滨,在地上写书法。桥上,可以俯瞰工程的整个地盘。本来的海岸,已经被填了一大片,到处是重型机械,沙尘滚滚。

雪婷听说,拆掉两个码头,是为了填海建一条马路、一条隧道、一条沟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