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浓云愁永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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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行里,只要男人和女人发生了关系,就意味着彼此找到了可以互相制衡的把柄,上了同一条船,接下去的路,只有同心协力,唇齿相依,否则,就会同归于尽。
这是宋绮云喜欢的房间。香格里拉山景房,位于城市最宜人的风景地段。眼下,她挂上电话,全身站在卧房中央。朱红色的撒花窗幔垂地,密密实实,不见一丝漏缝。头上团花状水晶灯垂悬,水晶吊坠低垂成一圈流苏,枝型大铁架上插着电光蜡烛。地毯白色底子上刺绣着起花大团艳丽牡丹,人就站在牡丹花心处。正对着窗的侧墙,做成壁炉,前面放着两把玫红绢丝维多利亚宫廷椅,蔓延着白绿相间的枝叶和花朵。
梳妆台在公主床一侧,大镜子镶嵌在墙壁上,两边丝绒垂幔遮蔽,顶部丝绒打成大蝴蝶结。暖气打了好一会儿,房间里温暖馨香,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插在梳妆台上的郎红釉瓷大花瓶里。绮云取出吹风机,将头发一丝一缕地吹干,倒出润肤露,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细心地涂抹脸部,颈脖。然后打开柜子,翻出包里的香水,在腋下、耳坠喷抹。
突然,呃……她暗自心惊。再看时,却又恢复了原状,镜中分明是一个年近五十,风韵已衰的女人,她宋绮云自己。
这番动作一样样整理完毕,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仰躺在维多利亚宫廷椅里,打开了镶嵌在壁炉上方的电视,调到新闻频道,这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就像小时候每天必做的功课。一个热衷于看新闻的女人,和一个喜欢维多利亚女王房的女人,是多么契合,这种完美结合就成全了宋绮云。
过了一刻钟,终于放到本地新闻。他就在电视里,坐在主席台上,中间靠右的位置。这张脸,一个星期前,还是很有距离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陌生的。而眼下,宋绮云已经朦胧感觉到那些藏在刀疤皱纹后面的细部的秘密,当然,知道那些秘密的女人不会太多,她宋绮云现在正准备加入到这支队伍中来。
然而,这其中究竟有多大的把握,宋绮云不像从前那样能够拿捏准确。五十多岁的男人,虽然目光锐利,阴沉中甚至略带凶狠,但是,每个行业道理其实都一样,一路拼杀胜出的男人,凶狠中自然透出霸道的姿态,是征服者才有的气息。
这个雄狮一般威风凛凛的男人能成为她的猎物吗?在这样一个熏着暖气让人昏昏沉沉弥散着慵倦气息的冬日的午后。
错过这个下午,短短的几个小时,事情就会完全朝两个方向发展。她宋绮云是否能回去给头一个交待,就看接下来这关键的几个小时,是否一如她宋绮云计划中安排的走下去。
那件事情,在一个星期前那次碰面时已经有过一些交流,他们都知道这一行共同遵守的节奏,他们都是同类人,有着心知肚明彼此相投的气味,有着熟知的共同遵守的秘密,共同遵守的一些不为外道的规则。所以,当她发出邀请,他当然即刻能够领会。现在,主动权交付在了他手里,他可以赴约,也可以拒绝。虽然,他是一个坐在台上的男人,她宋绮云已经年近五十,但通晓这个行业的男人一些最隐晦的秘密,那些征服者严实包裹的冷酷外貌下,所有的软肋。因此,这么多年来,对于这些呼风唤雨的男人,她宋绮云就像一个真正的女子,而他们只是她的男仆。
然而,毕竟属于她的最好的光阴已经逝去。她手上可以利用的价值正在少去,尤其在男人的世界里,权力与心计并不是最终欣赏和值得依靠的凭借,男人的世界其实都一样,对于他们,各行各业的男人,成功与失败的男人,女人最大的资本仍然非常原始,就是青春和美貌。
新闻放完了,他的脸早已不知踪影。宋绮云关掉电视,朝大床走去,掀起被褥,直接就钻了进去。她不想再在镜子中看到一分钟的自己。她必须鼓足勇气,必须一直怀有必胜的决心和意志,在接下去的这几个小时,完成这场漂亮的战役!
其实在一个星期之前的聚会之后,宋绮云也是想到许多策略的。譬如惯常的套路,请客吃饭送礼等等,但是,以宋绮云的经验,女人请求男人办事,那些都不是最有效的办法。在这一行身经百战,宋绮云知道,人与人之间,是环齿相扣的关系,相扣愈紧密,关系愈贴合,事情就愈容易办成。这种相扣的关系,实际说到底,就是相互制衡的关系。这一行里面的男女关系,并不如其他行业,只是纯粹的男女关系。在这一行里,只要男人和女人发生了关系,就意味着彼此找到了可以互相制衡的把柄,上了同一条船,接下去的路,只有同心协力,唇齿相依,否则,就会同归于尽。宋绮云深深地知道其中的利害,所以,这条船上的女人,尽管也许历经许多男人,但是,对于这些男人之间的流派,是否可以在同一条船上,是心知肚明的。
她必须要使自己在这短短一星期内沉陷,至少让他以为,两人都有掉入情网的可能,都有,都能保持一点激情来演绎这样一场短暂的风花雪月或者裸的爱恨。
这种感觉超越了。说到底,这一行的男女,哪一个不像或戏子呢。扮演不了多种丰富的角色,是不能走到最后的。只有饱含了般放浪野性的女人,才能最终摘取胜利的果实。这是宋绮云们的宿命。自从上了这条道路,就意味着,不要再提自尊和尊严,和现实中的权力、金钱以及地位相比,这些实在是太轻了。尊严可以通过拥有地位之后来弥补,从周围人的奉承声里,从对底下人的操控欲望里获得满足。
刚才,在镜子中,她依稀看到了名画《老妓》,那时她心里正想着自己就像一个衰老的,可巧,镜子中出现了老妓的幻影,她为此暗自惊叫了一声。回头看四壁,并没有发现这幅悬挂的油画。她想自己真是年纪大了,自信和力量正在渐渐地衰微下去。看镜子中的女人,虽然皮肤还是白皙的,但是,显然已经枯干,就像摘取多时的花朵,失去了水分,失去了娇艳馨香的光泽,那种生命的力量,内在的吸引人的能使人萌动骚乱的生气。修剪干净的手指瘦瘦的,露出突兀的指节,红宝石戒指套在上面,残留出一圈空隙。掌关节青筋突兀,拉拉岔岔地向手臂蔓延,就像枯水季节时断时续的河流。关键是,失去了原先的饱满,垂挂在起着褶皱的肚皮的上方,像无人采摘的过了季节的果实,慢慢干瘪下去,最后从枝头掉落。是的,这是她不能再看下去的原因,一分钟也不愿意。现在既然必须是她来完成这样一项不能不完成的任务,那么,她只好告诉自己,现在自己正值青春芳华,有一个需要她仰望的男人正在走近她,他们会有一场美妙动心的恋爱,她是白雪公主,而他就是她的白马王子。是的,必须让自己相信,这是一个美丽的不带任何渣滓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