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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中每一篇散文都记录了王安忆对于一个人的回忆和理解,有巴金、陈凯歌、陈丹青这样的大家名人,也有邮递员、手艺人,甚至不知姓名的路人……
替陈凯歌写剧本,首先要学会听。他是一个具有语言魅力的人,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语言蛊惑。不过,你也不要急于拨开他语言的迷雾,你随他左冲右突地走过一段弯路,最终你发现这弯路原来是座桥,引渡你到了彼岸。
和陈凯歌一起写《风月》,使我有兴趣的倒不是《风月》,而是陈凯歌的工作方式。有时候,与陈凯歌为一个问题争论到激烈处,他会说:这是我的东西!我就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也有过一次,他大约是喝了一点酒,心情比较好,说:我要让这个电影充满你的情调。这话使我觉得他至多是要赠送我一个礼物,但也绝不会以为那就是我的东西。我们都是极端自我的人,这决定了这个合作中的大困难,但也许成功的契机也在这里,因为这至少是一个共同之处。
我必须面对现实,这现实就是陈凯歌的东西,我如何去做。必须明白他要的是什么,而且至少要理性上同情他要的东西,他要的是什么呢?
他是一个贪婪的人。他要的东西太多了。我不知道他让电影承担这样重大的负荷对头不对头,但我预感到,他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是一个记忆力极强的人,经历过的东西不容易淡忘,就像一个扛着大背囊旅行的人,背囊越来越重,却不舍得丢下任何东西,任何东西于他都很珍贵。他还要检阅他的收藏,这些收藏在他的眼睛里不断有着新发现,更新着他的情感和认识。当他向你表述他心里所想时,语言挟裹着思索和激情汹涌而来。当他清理他的思想时,你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痛苦和劳累。放不下这又放不下那。他的感情也有些庞杂,因为这正是在急于攫取又沉渣泛起的中年时期,远离了单纯的少年时期,还远未到尘埃落定的老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像陈凯歌这样思想和情感太多的人,迷上电影,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电影实在是太现实了。它是所有艺术中离真实最近的一个。它是连鬼魂都要化成人身送到你眼前,要你信服的。一句话,它是人间面目的。人间的常情常理,承载得起陈凯歌所思所想吗?
不久前看了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心里十分羡慕姜文能这样直抒胸臆。几乎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姜文,肆意纵横,你差不多忘了这是一部电影,而以为就是少年姜文。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处女作,这对于每个人都只能有一次。我们已经离开天然很远,因此便无法倚仗天然。我们的情感变得复杂,要为复杂的情感寻找一个单纯的形状,可说是我们要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
话再说回去,既然陈凯歌认定《风月》是他唯一的方式,那我就只能努力去和这方式接近。我想,当我逐渐了解到陈凯歌和《风月》间有着一些纯个人的联系时,那种必须建立的同情实际上已经有了基础。
陈凯歌对如意可说是倾心倾爱,一个中年人去写一段少年爱,其实是有许多凄楚的。我对他一句话记忆犹新,他说:我还有燃料 !在这个年龄段上,爱情其实是个举重若轻的东西,貌似轻巧,内里却是沉重。倘要抖擞起来,是须加倍的热力与能量。少年时,是可以不讲道理,不问前后,到了如今,可再不明白就过不去了。《风月》所做的一切,归结起来,可说是给没道理的找道理。
陈凯歌有时候形容爱情的强烈程度时,会说:那是可以拔出枪向你开枪的。这话是有些蛮不讲理了,说完之后还得坐下来,抱头想理由。这是用理性砌成的混沌爱。这就是电影的厉害。你一点都含混不过去,样样都要有交代。
我无从估计《风月》是否能够胜任陈凯歌的思想。然而,谈何容易。这时节,理性和感性都正成熟到一个最艰难的当口,两者都是在尽力发展,分道扬镳。我们如何再重新组织这个世界 ?这全取决于我们的生命力有多强,热情有多少,它们可支持理性和感性走向极致,相信极致就是又一个和谐的世界。我从陈凯歌身上感受到一种打碎旧世界的勇敢,他不怕牺牲地投身于分裂之中。他接受女性主义的立场,接受同性恋的立场,接受孤独者的立场,接受处于世界边缘的立场,并不惜走向极端,这是他的选择。他自己将自己抛出世界的中心地带,面对荒野,就好像如意失去她的伴侣,然后,再白手起家地缔造一个新世界。当我们无可选择地远离自然状态之后,没有比自觉的选择更令人可喜的了。这是再造自然,或者按时下流行的说法,回归自然的希望之光。
所以我说,你要会听陈凯歌说话,听懂之后,你会发现,他正是你的一面镜子。
栏目主持人: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