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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说书时代”的市场跳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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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刘心武演说《红楼梦》之后,易中天也在电视台评讲《三国》,接下来又是于丹说《论语》,引起公众的热切关注。一场“新说书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越来越多的新闻似乎都在表明:大众又重新回到了复古潮。媒体也为此而大造其势。但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复古潮”。所谓“复古”,是指恢复古典时代的价值立场、道德风范、美学趣味,等等。当下的这种重述古典风潮,与这些原则无关。甚至恰恰相反,他们是根据当下社会的立场和趣味,来重塑古典。这是一种有关古典的消费时尚。在这场古典文化“时尚化”的消费运动中,经典本身的功能类似于1970年代的“假领”。假领不需要太多的布料,只要一点花哨布头和时髦款式,就足以成为品味和身份的标志。“假领”是物质匮乏时代的产物,这种“文化假领”则是精神匮乏的产物。也许有一部分人试图接续母语文化之根,但通过时尚化的方式来实现这一目标,显然是舍本逐末。我理解人们对于“文化假领”的欲求,但倘若将这么一点古典皮屑就称之为“文化复古”,恐怕是很轻率的想法。

也有人以尊敬原著为由,大肆反对他们的新解读。认为,这些“新说书人”,在以学术的名义糟蹋经典,是对文化传统的轻侮和亵渎。于丹这么评价自己的《论语》:“我没有那个能力真的把孔子找回来,但中国人一直有找孔子的心。他们不是冲我来的,他们是出于对圣贤和自己心灵的尊敬”。在我看来,没有必要计较对先贤的尊重的真假。况且,情况并未严重到大逆不道的程度。尊重圣贤的方式也有多种,天天上香跪拜是一种,时时反省质疑也是一种。对于我们后人来说,孔子是一大圣贤。但对于上古时代的圣贤来说,孔子则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继承者和阐释者。从弟子所记载的孔子言论中可以看出,孔子也在不断地寻找重新阐释先贤思想的途径和方式。比如,他对“仁”的解释。从这个意义上说,孔子所推动的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文艺复兴。不过,对于先贤,孔子的做法比较谨慎,他“述而不作”。庄子的做法则不同,庄子有较大的颠覆性。但庄子却认为孔儒对先贤的尊重徒有其表,只得其糟粕而已。真正的尊重应该是创造性的重释。否则,无论是墨守成规、刻舟求剑的注疏,还是浮皮潦草、哗众取宠的时尚化演义,都是在糟蹋经典。

在现代媒体的强大号召力面前,观众和听众几乎无可避免地“粉丝化”了。“粉丝”与“偶像”之间的关系,改变了文化传播的结构和性质。“粉丝化”并非以知识理性对待知识,而是实现将知识和文化明星“偶像化”,成为膜拜的对象。这本身就是对知识的开发性和反神话倾向的偏离和背叛。这一代“粉丝”们需要的,实际上既不是文化,也不是知识,甚至不是娱乐。只是出于对强大“偶像”的习惯性的“精神依赖”,把自己交付出去。“粉丝”们的受支配性人格,使得他们既懒得自己觅食,甚至连动嘴咀嚼一下都懒得去做,躺在知识的摇篮里张着嘴等待喂养。易中天等人所扮演的,无非是一个“精神保姆”的角色。他将那些艰涩坚硬的学术“馒头”咀嚼了一遍,拌上了他的玑珠般的唾沫,变成了松软滑腻的面团,易于吞咽和吸收,然后反刍出来,喂养那些被哺养惯了的年轻一代读书人。这种靠被偶像咀嚼过的精神食粮维持其精神价值的“粉丝”们,喜欢品尝的正是这种口味。

毫无疑问,“新说书运动”赢得了媒体,赢得了受众,为传统文化打开了前所未有的广阔市场。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市场得救了,并不意味着中国传统文化因此而得救。当然,市场得救也是件好事。在一个市场的时代,倘若连市场都没有了,获救的希望也就更为渺茫。想拯救传统文化却又一味排斥市场,这种行为最终只能葬送其所想拯救的。但市场本身从来不想救任何东西,它只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因此,文化介入市场,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在目前情况下,文化与市场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文化赢得了市场,市场赢得了利润。但市场可能为了利润,竭泽而渔,将文化变得面目全非。在这种情况下,市场可以不负责任,立即抛弃文化,转身寻求其它获利的途径。文化的获救从其根本上说,只能依靠自身的文化建设。而这又是一个缓慢、长时限的、常常毫无利润可言的过程。一个成熟的文化市场也许有这种耐心陪同文化漫长的发展进程,但从中国市场的状况来看,我不抱这种希望。他们连等一次讲坛讲完的耐心都没有。

票房价值未必意味着真正价值。古典作品当然需要重释。而且需要不断地重释。否则,我们只能在博物馆里瞻仰它的遗容。更为重要的是,那些能够重释的文化内容,必然是文化中的最具活性的部分,而那些缺乏重释性的文化遗物,则是真正死掉了的文化躯壳。不可否认,古典时代已经结束,整体性的古典文化已不复存在。它的器物性的形态,只能作为过去时代的遗迹,供我们凭吊。但是,器物性只是文化的一种形态,文化的精神性层面则是一种可变的形态。它可以在另一个时代通过重新解放和阐释,得以复活。欧洲文艺复兴即是通过对古希腊罗马的文化经典的重新阐释,发现其间蕴含的活性因子,如人本主义精神,并将这种活性因子从文化的废墟中提取出来,与当时的人本主义文化思潮结合起来,文艺复兴方可得以实现。

中国古典文化的整体性消亡,已经100多年了。上个世纪初,新文化运动经过早期激烈的反传统行动之后,结束了垂死的古典时代。现代新文化从古典文化的母体中剥离出来,面对的正是一片文化的废墟。事实上,在新文化运动后期,现代知识分子已经开始考虑重新阐释和评价古典传统,并有某种类似“文艺复兴”的计划雏形,如胡适、周作人、顾颉刚等人的文化事业。但这一计划尚未充分展开,就因社会政治的变故等原因而处于停滞状态。海外“新儒学”的兴起,就是这场文艺复兴运动的遥远的和略显空洞的回响。上个世纪末以来,这种复兴意识又开始苏醒。但由于长期的文化破坏,人们在寻找古典文化的活的因子,及其与现代生活之间的关联等方面,陷入极为艰难的境地。

从总体上说,当下“新说书运动”中涌现出来的所谓“复古潮流”,实际上是一种文化假象,是一种“回光返照”。在一个文化普遍肤浅化、粗劣化、空洞化的时代,相对衰老的古典文化要得以生存,是相当困难的。她很可能被改造为盛大的“文化马戏”中的一个小丑,以老朽之身气喘吁吁地奔忙,博得观众的哈哈一乐,从而为自己的生存谋得“一箪食”,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