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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禾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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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浪声细碎。

从我卧室的大落地窗望出去,便是无边无垠的大海。这时常让我产生一种幻觉,我其实生活在一座海上宫殿内,我是一颗藏在贝壳里的珍珠,或是一条失群的小鱼。

医生说得一点都没错,我的脑子伤得很严重。当然他也说过,只要我积极配合治疗,就仍有复原的可能。我是不信的,当我看着摇椅说出“玻璃杯”的时候,我就对自己的病情彻底绝望了。可是我妈是信的,所以她做出一系列周密的安排,让我在这个海边别墅静养,请了一堆专门的看护照料我,想尽办法聘请那些世界知名的脑科大夫。

我觉得她的努力挣扎很无谓,她对我的爱也浓烈到几乎可以用“贱”来形容。就如我对丁诚的爱。

从我十三岁,第一次见他,我就开始贱贱地爱他。

很瘦很瘦的少年。乌幽幽的眼睛几乎在他的脸上占据了一半的位置。他身上有种锐气,像出鞘的宝剑,逼得人不敢接近他。

我们都跟随斯旺女士学琴。胖胖的、总是笑眯眯的白人女子,两鬓斑白。快到圣诞节的时候她特意租了一个教堂,让她教的所有学生都上台表演,礼赞耶稣。

美国西北部一个民风淳朴的小镇,什么钢琴考级这回事大家都不怎么在乎的,大多数孩子登台后都弹得乱七八糟,我也是,错误频出,但不管是斯旺女士还是台下的听众,全部不以为意,越错他们越报以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很开心。直到丁诚登场。

一曲肖邦,一曲贝多芬,就算斯旺女士自己登场,也不会弹得比丁诚更好。

我记起斯旺女士说过一个笑话,不久前她带了几个孩子去城里考级,当时排在一个华裔琴童后边,那琴童弹完之后,斯旺带去的孩子都不敢考了。全程不看谱,还一个错都没有。

机器人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吧。

丁诚就是这样的机器人。

他再一次证明了身在美国的华裔孩子优秀起来多么可怕。

全场观众都被他震住了,隔了一会儿才掌声雷动。丁诚站起来,鞠了一个躬,脸上的表情平板得像裱在玻璃框里的名校毕业证书,他就那样一丝笑容都没有地走下台去了。

表演结束后有个茶会,长条桌上摆满家长们免费提供的点心,我妈也特意烘烤了两打纸杯蛋糕送过来。大人孩子们济济一堂,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气氛十分和洽。丁诚却一个人背靠墙站在角落,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像是在极力忍耐着眼前这个无聊的社交场合。

我用纸巾托着两块曲奇饼干走过去。“My name is ......”

“我叫丁诚。”丁诚忽然打断我,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

我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丁诚看不惯我明明是个中国人却非要用英文和他交谈。

“我、我叫宜禾。我姓秦。”

“哦。”少年脸上的表情像是软化了一些,“秦宜禾。秦地宜禾。”

我又呆了呆。我一点儿不知道丁诚其实说的是古书里的一句话,而我的名字确实就是出自这句话。

不屑的神色在少年黑幽幽的眼睛里加深了。他很轻微地撇了撇嘴,然后垂下了眼睛。他不再和我说话。

我手里托着特意拿过来却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曲奇饼干。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刚刚被扎好放在麦田里的稻草人一样手足无措。

虽然我是在美国这个传说中非常开放自由的国家出生,但因为一直生活在很小的城市,又入读教会学校,用我妈的话来说,这种学校教出来的孩子确实品行纯良,但也个个都傻呆呆的。

那天,我就那样傻呆呆地站在那里,被动地接受了这个在我看来俊美到不行的和我同族的少年的拒之千里。

不久后,我和丁诚相继回国。他本来就是随同外派的父亲在美国短暂客居,我则是因为父亲在国内找到了更好的发展机会。

三年后,我和丁诚考入同一所高中。我们再次相遇,我第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

我已经不记得我到底病了多久,医生说,我脑中的血块严重地影响了我的记忆能力。但我知道丁诚和绿妩已经相继从大学毕业,丁诚放弃了去外资银行的机会,继续留校读研,只为有更多时间照看我。绿妩则去了电视台当编导。

他们的人生都欣欣向荣,只有我,萎靡着、停顿着。

绿妩是我最好的朋友。人如其名,妩媚娇艳。

她工作繁忙,来看我一趟不容易,但她总是一有空就来。

其实来了又能怎么样?我也没办法和她正常交谈。“绿妩,你看起来好累。”这么简单一句话,由已经脑损伤的我说出来很可能就变成,“妈妈,轮胎在天上挂着。”

这天,绿妩给我带来一盆水培的金鱼吊兰。翠绿的叶子间小小的黄色花朵倒垂着,看上去无比的可爱,我忍不住伸手去摸。

啪嗒,也不知怎么搞的,连花带盆一起摔落在地上。

丁诚听见声音跑进来。“怎么搞的?”他冲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上下查看。

“都怨我都怨我。”跪在地毯上捡拾碎玻璃的绿妩笑着说。

我用力推着丁诚的脸,让他看向绿妩。丁诚这才勉为其难问了句,“你没事吧?别扎到手。”

这些日子总是对着我这个蓬头垢面的病人并没有令骄傲的丁诚丝毫忘记他该有的忠诚。他对美貌娇媚的绿妩,完全地视而不见。

我应该觉得无比安心和欣慰,不是么?

丁诚说明天学校有事,所以晚上他要开车回城,绿妩和他一起离开。

坐在落地窗前的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并肩出现在通往车库的鹅卵石小道上。绿妩高跟鞋的鞋跟大概在石块缝隙卡住了,整个人忽然一歪,我正担心她要摔倒,丁诚却及时扶住她。他宽大的手掌紧紧扣住了绿妩细细的纤腰。

就像酒徒握紧了酒杯那样。

没有松开。

一直没有松开。

我紧紧闭上了眼睛。我没有办法再让自己看下去。

四??

虽然我的中文一直没有丢下过,读写交谈都没有问题,但回国这个转变,对我来说依旧适应困难。

刚到新学校的时候,老师特意介绍我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同学们都对我很有兴趣,表现得热情又友善。但不久后他们就发现我的过分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孤僻。我被疏远了。

那时,我的样子又正处于人生中最为尴尬的一个阶段。长手长脚,都是细细的,竹竿似的,失去了儿童可爱的圆润,却又还没来得及长出少女该有的柔美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