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董事长的芭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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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豪爱反串

2013年初夏的一天，湖南卫视《奇舞飞扬》演播室，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正从容不迫地面对镜头，做着自我介绍：“我叫李秋成，今年63岁，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我从2006年开始爱上芭蕾。当时我花了五万块钱，把我们公司的小型会议室改成了练功房。以前我也跳过男人的舞蹈，但男人的舞都比较僵硬，跳芭蕾比较柔，非常非常优美，所以我爱上了它……活到老，跳到老，我的青春我做主。”

一个是穿着黑色西装的企业家，一个是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妖娆芭蕾舞者，这两者如何转换过来？舞台上，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跳着不太娴熟的舞步，走向挂着一件芭蕾舞裙的空墙。轻轻一推，那面临时打造的墙壁像魔术一般被转了过来，墙的背面，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女子”，跟着音乐，优美地舒展着身体。从“她”踮起的脚尖，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位颇有芭蕾功底的舞者。

评委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很难相信眼前这位轻灵的芭蕾舞者居然就是刚才做自我介绍的那位企业家。观众席上顿时掌声雷动。

这并不是李秋成第一次登上屏幕。在2010年，他在东方卫视的《中国达人秀》就取得了意外的收视效果。他反串的“喜儿”，身穿鲜红色的小棉袄，一根又粗又长的辫子垂在胸前，身姿妙曼，舞步轻盈，目光哀怨而坚强，表演传神，赢得评委和观众的一致好评。他刚演完，就有上海女观众追到后台与他合影。

文艺兵的芭蕾梦

一个千万富豪，不玩豪车游艇私人飞机，缘何对反串芭蕾情有独钟？这，还得从李秋成年少时的梦想说起。

1950年2月8日，李秋成出生在重庆一个知识分子之家，他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因俊朗的外貌和出色的艺术天赋被文工团特招入伍。

在一次演出中，一位女演员突然盲肠炎发作，后台陷入一片慌乱，舞台导演急需找一个无论身高、体形都要与其相似的演员替补，却苦无适合的女生。当时才17岁的李秋成有着高高的鼻梁，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面相十分柔美，身材也与女演员相仿，有人便灵机一动，提出让李秋成穿上女装先顶上。

为了应急，李秋成第一次穿上了女装。当他妆扮完毕，一身女装出场的刹那，同舞团的男生女生都瞠目结舌，被他的扮相惊呆了。

就是这样的一次尝试，让李秋成发现了自己的另一种特别的演艺风格。

造化弄人，几十年后，李秋成的身份转换成了一名企业家，创办了一家占地几十亩的编织袋厂，安置了七八十名残疾人就业。什么芭蕾，什么反串，早已随着岁月尘封于记忆中。随着财富增长的还有他的体重：那个刚刚退伍时体重仅115斤的小伙子，已经变成了体重超过158斤的富态男人。

2006年4月24日，李秋成在重庆巴南区的一家知青山庄接待了一位客户。用餐后，有老知青表演起那个年代特有的舞蹈，台下很多人跟着跳了起来。

那些耳熟能详的音乐，勾起了李秋成的回忆，蛰伏在心底的舞蹈细胞瞬间被激活，他情不自禁地舒展开身体跳了起来。“跳着跳着，我就发现大家都停了下来不跳了。我很奇怪，原来大家都在看我跳，这让我跳得更起劲了。”

这时，一个看起来是领队模样的女士走过来，惊讶地问：“你多大年纪？还能跳什么舞？”李秋成说：“我已经56岁了，还能跳芭蕾！”那位女士热情地邀请李秋成上到舞台上为大家表演。

《燕南飞》的旋律响起，李秋成踮起脚尖、腆着将军肚缓缓起舞，一个气宇轩昂的董事长转眼就变成了一个柔肠百转、眉目传情的小妇人……观众被李秋成的舞蹈深深震撼了。当时，舞台的两边有卖玫瑰花的，李秋成这一跳，收到了无数的玫瑰花。李秋成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舞蹈竟赢得了不同年龄段观众的喜爱，他年轻时也没体会到这种众星捧月的惊喜和快乐。

后来，那位邀他上台的女士、知青山庄艺术团团长李泽慧告诉他，他跳芭蕾舞得到了79朵玫瑰花，为艺术团赚了790元钱。她盛情邀请李秋成加入艺术团，李秋成客套地回复了一句：“让我考虑考虑。”

以反串重走青春路

从知青山庄回来，李秋成去了成都出差。回重庆后就得知那家知青山庄又有演出，李泽慧已经把他要来演出的消息宣传出去了。盛情难却，年过半百的李秋成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前去演出。

这次演出是由重庆市戏剧家协会和《重庆日报》联合主办的“首届知青文艺大展演”的海选。当天参与初选的有六七个人选择了跳《白毛女》。轮到李秋成出场了，他扎着一条大辫子，身着红袄绿裤，一出场就赢得了满堂彩。观众们激动得大声喊着，没等他跳完，热情似火的观众就跑上来献花，强烈要求李秋成再跳一遍。

在观众“哗哗哗、哗哗哗”有节奏的掌声中，李秋成再次踮起了足尖。

晚宴上，重庆戏剧家协会的夏主席连连称赞李秋成跳舞跳得好。李秋成知道对方是个专业人士，又是权威，就让对方给自己提提意见。夏主席说：“你跳的‘喜儿’很有范儿，肢体的柔美，神情的妩媚都展示出来了，只是我感觉这个‘喜儿’怀孕了。”

李秋成明白过来：158斤体重的“喜儿”，的确看起来像怀了孕的模样。

三个月后，重庆市首届全国知青文艺汇演如期举行。李秋成得了一个金奖和一个最佳人气奖。李秋成火了！那天晚上的媒体专访，一直持续到了凌晨5点。不久，全国各地的媒体都争先报道了这位董事长以反串重走青春路的故事。

自那以后，人们惊奇地发现“怀孕”的“喜儿”不见了，取而代之地是一个身材匀称而高挑的“喜儿”。

原来，在那次被鉴定为“怀孕”了的“喜儿”之后，李秋成立刻就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减肥！我要把芭蕾跳得更好！他让人将原来仅40平方米的小会议室改装成练功房，装上玻璃墙，铺上地毯，安上把杆。在公司高管会议上，李秋成对公司的主管、部门经理们说：从明天开始，早上8点到11点这个时段，你们什么事儿都不要找我。谁找我，我要骂人！因为我要练功，我要去跳舞。有什么事儿，11点后再找我。

56岁的李秋成开始在练功房里折磨自己，他练下腰、直腿顶天、倒踏紫金冠、横跳劈叉。已经20年不练功了，胳膊、腿已不像年轻时那样灵活和有韧性，练功时汗水像下雨般地滴落在地毯上，练功服都湿透了。

为了让“喜儿”看起来更加苗条，在练功的同时，李秋成开始节食。平时，他最爱吃红烧肉和粉蒸肉，现在只要是肉就一口也不吃了；为了维持营养，他每个星期会喝一次清淡又不会增加脂肪的鸡汤、鸭汤。急于求成，他甚至拉伤了腿，几天不能下地……

仅仅三个月，李秋成的体重足足减掉了38斤。于是便有了那个在知青文艺汇演演上轻盈起舞的“喜儿”。

女儿砸了老爸的场子

“老李，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生意场上打拼，的确是辛苦你了。现在，你要追求自己的梦想，作为妻子，我一定支持你！”妻子唐毅最初得知丈夫决心跳芭蕾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反对，倒是正在念大学的女儿成了“拦路虎”。

有一次，李秋成从北京回来，下飞机之后就被某个单位邀请参加表演去了。李秋成正化妆的时候，一个女孩子突然冲进来，将他桌子上的胭脂粉黛全扫到了地上，还把他挂在墙上的“喜儿”演出服也扯了下来。女孩气呼呼地一边踩，一边喊：“让你去跳舞，让你去跳舞！”然后又一溜烟地离开了化妆间，留下整个房间的人面面相觑。

这个来砸场子的女孩儿，就是李秋成的女儿李卓家。

那一年，李卓家是四川外语学院的大二学生，还是系学生会主席。当得知爸爸反串女角时，一向娴静、孝顺的李卓家就像头愤怒的小狮子似的跳了起来：“你没脸，我还有脸呢！你是个有身份的人，地位、金钱都有了，你还要什么？反串跟人妖有什么区别？”女儿这句话，让李秋成的心像被尖刀剜了一样痛，他气得“啪”地给了女儿一个耳光：“爸爸痴迷艺术，高雅艺术怎么跟人妖比！”

李秋成原本是个慈父，这一巴掌打伤了近20年的父女亲情。那个夏天，假期没有结束，女儿便搬回了学校。

在学校里，不管谁去找她，她都不搭理，包括给她送鸡汤送衣物的母亲。

妻子写下了遗书

女儿砸场子之后，父女关系闹翻了，妻子唐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当时我也很气愤，我以前辛辛苦苦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能过好日子。现在，等我想要去追逐自己的梦想的时候，却落得如此下场。到底我碍着谁了？”李秋成一气之下收拾衣服，搬到了公司去住。

“我妻子在公司里负责财务，她来我办公室送报表签字，不提女儿的事还好，一提到女儿，我就火冒三丈。”有一次，李秋成也学了女儿一回，哗啦啦地把东西全都弄到地上，并对妻子吼起来。唐毅跪在地上捡报表，边捡边哭。李秋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嘴里却一直嚷嚷着要她出去。

有天晚上，李秋成看到妻子的车在楼下发动了，却没有走。不一会儿，唐毅就上来了：“老李，今天我们不谈女儿的事情，我就是想请你回家去，做顿饭给你吃。”

“我受用不起，你去给你女儿弄嘛！”李秋成的回答让唐毅瞬间眼睛通红，她忍着眼泪说：“女儿才19岁，她千错万错都是我这做母亲的没有教育好。你有怨气就怨我吧。我就只求你这一回……”看着妻子楚楚可怜的样子，李秋成的心软了下来，答应了她的要求。

回到家做好饭，唐毅拿出了三个酒杯，倒了三杯红酒。李秋成知道她心脏不好，有时候心律不齐，还曾进医院电击抢救过。他立马把酒瓶抢了过来。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唐毅这次竟一反常态地固执起来：“这三杯酒一定要喝。”她端起了第一杯酒，说道：“我们做夫妻几十年，我照顾不周，没把你伺候好，我要是今后不在了，你什么都不会做，谁能照顾你啊。”说完，一口气就把酒给喝了。

唐毅又拿起了第二杯：“第二杯酒是女儿的，她不在，我代她对你说：爸爸，我错了……我相信，不管今后怎么样，女儿会理解你，只不过她现在没有转过这个弯，但是我首先拿这杯酒敬你，代女儿敬你，请求你的原谅……”话还没说完，就一口把红酒喝完了。李秋成见此情景，立刻把最后一杯酒抓了过来，一饮而尽。

看着酒瓶和酒杯都被李秋成收走，唐毅眷恋地环顾着周围，望着墙上的照片说道，“你看我们一家曾经多甜蜜，卓家小时候多可爱。”看着妻子又哭又笑的样子，李秋成心里充满着愧疚感。

唐毅和李秋成是青梅竹马。唐毅15岁的时候，父母双双离去，是李秋成的爱意，渐渐温暖了她的心。李秋成从部队转业回到家中，有一段时间工作没有落实。为了补贴家用，唐毅经常下班之后去给工厂的工人洗衣服，一件衣服一毛钱，内衣内裤五分钱。

“那么艰苦我们都熬过来了，为什么现在日子好起来了，我们却会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呢？”唐毅满脸泪痕地看着李秋成。

一家人在一起欢乐的日子历历在目。凝视着妻子的泪眼，李秋成心中一下子充满了愧疚――为了自己的芭蕾梦，弄得家不像家，自己不无责任。家庭是最重要的，亲情也是最重要的。“我决定了，不跳了，搬回来住。”

看着李秋成回心转意，唐毅如释重负。

唐毅把李秋成拉进卧室，在床头柜里拿出一张纸来。李秋成一看，吓了一跳：纸上赫然写着“遗书”两字，上面罗列着各种账目。最后一句“我是一个多余的人”表达了妻子深深的绝望。

原来，唐毅已经下了决心，如果李秋成不能回心转意，她就用安眠药结束自己的生命。

最后一跳赢得女儿心

李秋成下了决心不再跳芭蕾了，尽管他心里很难割舍自己的梦想。

“告别芭蕾之前，我还要再去跳一次，之前答应了人家的。做人要讲诚信。”李秋成同时还有一个愿望，希望女儿能够看一看自己最后的演出，他想让女儿亲眼看看自己的父亲并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种怪人。

李秋成的告别演出，在洪崖洞的巴渝剧场。化妆的时候李秋成心不在焉地一直朝台下看。表演团团长问李秋成是不是在等人，李秋成说是看看台下人多不多。“实际上我就是在看我女儿来了没有，我真的很期待我女儿来看。我想证明给她看，爸爸不是人妖，不是怪人，而是有艺术追求的人。这是我的告别演出，也许就是最后一场，没有机会了。”其实，李秋成还有一点小私心，他希望女儿看了他的表演之后，能够真正地理解他，如果女儿改变了想法，那他就不需要终止他的芭蕾梦想了。

可惜，那一晚，望穿秋水的李秋成并没有看到女儿的身影！

表演结束之后，李秋成把自己的演出服都送给了艺术团其他的演员。演出后有庆功宴，李秋成望着一桌子大餐，却没有心思下筷。

当李秋成拖着疲惫的身体失落地回到家里时，已是晚上一点多了。家中客厅的桌子上，一束花引起了李秋成的注意。那是一束塑料花，花中插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爸爸，我爱你，不管你跳到70岁，80岁，90岁，我都会支持你。你心爱的女儿家家。

李秋成的眼泪唰一下流了下来。他回头看女儿的房间，那个一直空着的房间的门是掩着的――女儿回来了。

原来，晚上女儿来过巴渝剧场。当她得知父亲答应不再跳芭蕾了，只是希望她能够去看最后一次演出的时候，她不知所措地求助远在英国的哥哥，哥哥劝她去看看父亲的演出。犹豫很久之后，她还是拿着母亲给的票去了。

她躲在观众席的角落里，看到台上的“喜儿”轻盈起舞时，她惊呆了。她没想到父亲居然能把芭蕾跳得那么美、那么摄人心魄，台下的观众给了他最热烈的掌声，他们上台献花，他们索要签名，父亲满脸幸福地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看到这一切，李卓家在角落里偷偷地哭了。她知道自己当初的胡言乱语是多么愚蠢，不禁后悔万分。

于是，她回家写下纸条，为她之前的举动道歉。

小餐馆的免费服务员

李秋成坐在重庆大渡口区步行街一个临街餐饮店里。他穿着白色T恤、休闲七分裤，俨然一副80后潮人的装扮。这时走进两个女孩儿，点了一份冒菜，两份米饭。李秋成立马变成伙计，娴熟地去厨房张罗着，没有半点企业家的派头。

这个有着八张餐桌的时尚餐饮店是他女儿的创业实验田。“女儿大学毕业后在游轮上工作，去了不少国家，月入两三万。后来她奶奶生病就回来了，在大学里做过一段时间教师。再后来，她想创业，就开了这家店。”

女儿初涉商海，李秋成给予了最大的支持，除了提供创业基金外，在人手不够的时候，他还时不时被女儿拖到店里当服务员。一个以几十万年薪聘请职业经理人打理公司事务的董事长，心甘情愿来到小餐馆当无工资的服务员，李秋成对女儿的爱，无以言表。

“减肥之后，我一直很注重保持体形。咱这身体条件，再跳几十年没问题！”现在李秋成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不同的电视台录制节目。走在大街上，遇到把他认出来了的市民，他总是笑着解释，自己是李秋成的同胞兄弟。那一刻，他心里写满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