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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家湖:生与死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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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进甘家湖,是乍暖还寒的春天,去看望胡杨、也看望梭梭,有活着的也有死去的。我在它们枯槁的身躯上,寻找一抹新绿,拜访了整个春天。

第二次进甘家湖,是骄阳似火的夏季,去看望胡杨、也看望梭梭,有活着的也有死去的。我踩着嘎嘣作响的枯枝,走进一片绿荫,躲避酷暑的煎熬。

第三次进甘家湖,是满目金黄的秋日,去看望胡杨、也看望梭梭,有活着的也有死去的。我披着如血残阳的余辉,拾起一片落叶,聆听生命的对话

唯独没有在冬天去过甘家湖,冬天的甘家湖是我心头的殇。

我知道,当一片片鲜活的叶子化蝶而去后,活着的和死去的胡杨与梭梭们在外表上没有区别。许多年的冬天里,那些在外表上没有区别的活着的和枯死的胡杨梭梭们被我的父辈们砍倒后,一车车拉回了村庄,堆积成人间烟火,我在每个被胡杨梭梭温暖的日子和用它们点燃的炊烟里成长着。

能用板斧将一棵巨大的胡杨或者梭梭劈成一堆柴禾就是成人的标志。从一个抱着几块劈柴蹒跚着走向火炉的小男孩到能抡得动大板斧的小伙子,胡杨和梭梭相伴我20多年,其间有多少胡杨与梭梭以另外一种形式,填充了我的筋骨和血肉?我不知道。我只听大人说甘家湖里的胡杨和梭梭很多,仿佛永远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就像现在的人们使出浑身解数在深不见底的地下掏出煤块一样,没人愿意深究它们是怎样生成的,更没有谁会投去忧虑一撇,想象一下哪一天掏尽了后会是怎样一种情形。老天爷给的东西,每人都有份,按需所取就是了,谁愿意把自己有用的东西节省下来留给别人呢?人都有一种从众的心理,大家一起做的某件事情,很快就变得争先恐后了。从甘家湖散落的红柳开始,一直蚕食到中心地带的胡杨和梭梭。梭梭是柴禾中的极品,质地坚硬,耐烧,是活的煤块,胡杨、红柳也不赖,释放的热量也不小。入冬后每家门口堆积的胡杨、梭梭、红柳像座小山,比生产队的麦垛还高大,柴禾垛成为那个年代乡村的一大风景。

当无数的胡杨与梭梭化作炊烟飘走后,沙尘暴吹来了,同春风一起吹来了。一次,两次,人们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它们不断扩大规模,竞形成了规律,以致后来在我们当地出现了这样一种奇怪的现象:所有落下的树叶一律叶面朝下,因为树叶的表面早已附着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而改变了下落的重心,那失落的树叶们仿佛是在掩面而泣……

直到人们再也无法忍受了,便坐立不安地寻找根源,发现沙尘策源地竟然是生长胡杨也生长梭梭的甘家湖地区。阿拉山口的大风无情地卷起甘家湖的盐碱土直上九重天,弥漫着一个个沉重的话题,曾经悠扬的牧歌声中浸透着对森林、草原、绿地消失的忧患,春的诗情和秋的画意为遮天蔽日的沙尘所蒙羞。于是,关于保护生态环境的对策便在一连串的会议后,精辟成一个又一个红头的文件,最后汇成一句话:不准滥砍乱伐。谢天谢地,总算把这片总面积达82万亩的区域保护起来了,尽管这片区域满目苍夷,已出现大片空白,但它依然被列为国家级白梭梭林自然保护区,是全国乃至亚洲最大的白梭梭自然保护区。我们该为之骄傲呢还是愧疚?为着这片土地上残存的和死去的胡杨与梭梭。

甘家湖的胡杨和梭梭中都有一个王,所谓王者,体型巨大而年长,且又是独一无二的,这二王都是后来人为加冕冠之的,实际上它们是幸运的漏网之鱼。经过几十年的砍伐,谁知道有多少比它们更大更年长的倒下后尸骨未存呢?任大家随便支取的东西,谁不会先就最大最好的拿呢?

人类在血腥的征战中,不论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总是胜者一方称为王,统治一方;而败者一方则落为流寇,自生自灭。人们用这种心理将自己征伐过后残存的胡杨、梭梭再冠以“王”,是白嘲还是滑稽?

王者总是受人礼顶膜拜的。今天,去甘家湖的人大都会去拜访一下所谓的胡杨王和梭梭王,围着它们转上一圈,选几个角度与它们合个影,赞叹几句后走了。而它们轻摇身上的叶子――那是它们的眼睛,冷眼送走人们的身影后,向四周处活着的和枯死的兄弟姐妹和子侄们努力地探出身体,作窃窃私语状。远处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坟茔,那是枯死的胡杨和梭梭们用傲然挺立的风骨挡风阻沙,堆积成丘。它们生死相伴,不离不弃,根在地下紧握,躯体在风沙中肩并肩。

我不由得猜想,它们在诉说什么呢?是生者为死者致敬还是祈祷默哀?还是死者在向生者提出警示或者给予它们某种庇护?在茫茫大漠中,生者继续顽强生长,死者依然不朽屹立。生与死交织为一道风景,是在见证历史的兴衰,还是脚下这片土地沧桑的变迁呢?前不久,陪一个作家采风团进甘家湖,我似乎破译了它们死后还要屹立千年不倒的秘密。原来是死者要用千年的时光与生者对话交流。在这世界上最荒凉最艰苦的地方,生与死不过是一种形式,但它们有必须存在的理由。

在全世界的胡杨和梭梭的家族中,82万亩的甘家湖保护区是个不小的数字,但它们永远大不过人的贪婪之心和镬取的欲望。被我们精心总结归纳出来的三千年的故事是否还能在人类的恣意妄为之后,继续演绎出一种新的希望和精神生存在属于人类也属于它们的地球上吗?天山上的清泉依旧温柔的滋润着它们,阿拉山口的大风也还将残酷地摧残它们,寒冷加干热的北温带大陆气候继续考验它们,它们用生生死死展示给我们一个理想和信念的绿荫。它们该做的事情都做到了,剩下的事情该我们去做了,为着胡杨和梭梭们,也为我们,归根结底是为着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