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生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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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仅有70万的海湾小国卡塔尔凭借不惜血本的资金投入，举办了历史上最恢宏壮大的一届亚运会，然而由于马术选手金亨七坠马意外身亡事件，总难给人一个温馨而圆满的最终印象。体育运动本来是用来强壮人类心神体魄的，而由体育引发的不安全因素似乎有违初衷。那么，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奥林匹克精神与体育运动安全性之间的悖论我们又该如何正确看待呢?

金亨七不幸罹难后，有记者提出马术不够安全的观点，韩国马术队金亨七的一名队友声色俱厉地反驳说：“这就是我们继续下去的理由!”是啊，大概金亨七本人也不愿意看到人们因为自己的不幸遭遇，进而对马术运动产生怀疑偏见和消极改革。降低甚至取消障碍肯定会减少危险，可那跟遛马又有什么区别7那还能叫马术障碍赛吗?

通过亚组委马术比赛官方技术代表格里菲斯介绍，造成金亨七意外的第八个栏只有1.08米高，是所有障碍里最容易跨越的，起跳和落地的地面状况也没有因雨水侵袭而恶化，事故的肇始是金亨七纵马起跳的太晚了，坐骑还没有腾空就被障碍物绊倒。把一切我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都归咎于体育运动本身的安全问题无疑太过武断和不公，全球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体育竞技在开展，媒体却喜欢拿极其偶然的死亡事件反复夸大。多哈亚运会期间有一名印度志愿者过马路时不幸车祸丧命，竟然也被记者们拿来作为攻讦体育运动的证据和理由，这比借交通事故来非议汽车存在的合理性还莫名其妙!

体育当然要保证最基本的安全范畴，任何致力于这方面研究和决策的人员都是值得尊敬的。1994年一代F1车王塞纳惨死于伊莫拉赛道后，国际汽联拿出了一套完整详备的改革方案，比如完善赛车内部安全保护环节，比如尽量捋直过于狭隘的弯道，比如在车身里安装“黑匣子”，比如近乎疯狂的严格执行破坏测试，这之后尽管也有舒马赫断腿之类的受伤事件，但总体上看F1已经是摆脱血腥恐怖和胆战心惊了。在不损害具体体育项目魅力的基础上，把安全性提高到极限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但问题在于是运动就难免磕磕碰碰，倘若因为个别悲惨事件做出因噎废食的举动，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不能因为1980年威尔士拳手欧文在洛杉矶遭重拳毙命就禁止拳击比赛使用重拳，我们不能因为1994年世界杯高山速降比赛帕腾基兴撞上标志杆死去而取消标志杆，我们更不能因为偶尔惨痛的生命之重，而安逸于恒久的生命之轻。

2004年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联合小组在贵州省六枝县登山探洞时，一名叫黄德的同学脚下打滑坠崖身亡；2002年8月北京大学登山队攀登西夏邦马山时，天气突变造成四人丧生；再早一些，1991年中日联合登山队在云南梅里雪山遭遇雪崩17名登山专家遇难更是开创中国登山史的新纪录。那么这些高材生和专家不知道珍惜生命么?不懂得专业常识么?显然都不是，他们选择并热爱登山这种对大自然的挑战和征服方式，他们愿意承受由此带来的一切愉悦、辛酸，甚至牺牲的可能。有些运动本身就不可避免的存在危险，如果哪年世界上没有人因为登山活动而丧生那才成了百年不遇的新闻了!莘莘学子们倘若在校园里埋头读书，倘若在公园里谈情说爱，倘若在酒吧里吟歌漫舞肯定会毫发无损，但人的理想和价值显然不可以用谁比谁活得更安全来判断。

如果说登山、赛车、马术，拳击等运动所带来的意外伤害是由不可知的外力所造成的话，那么还有一些人专门接近死神的勇敢行为就更加不被世俗所理解了。西班牙现在还保持着奔牛节的传统：在一个狭隘的石板街道，手无寸铁的人们自甘被犄角锋利的牛群追逐，自愿把自己置于不安定的氛围里，小伙子们放肆地去接近公牛，去触摸牛角，去尽可能地激怒重达500公斤的巨兽，对数字时代饱受文明病煎熬的现代人来说，这又是一种多么返璞归真的勇气和迷狂!

所谓的以人为本就是要尊重运动的自身规律，就是要尊重人们勇攀高峰的抉择，把运动员当作温室里的娇滴花朵的话，“以人为本”就该变成“以人为标本”了。在其早期的著作《体育之研究》中就提到体育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壮筋骨，而且还能强意志、调感情、增见识，“欲文明其精神，先野蛮其体魄”的高论更是给中国体育奠定了激扬的基调。强调的“原始蛮力”其实就准确地指出了运动技巧的比拼远远不是竞技体育的全部，百折不挠的意志、激情澎湃的感情和克服困难的见识才是运动的魅力所在，假若纯粹为了游泳健身，完全可以在泳池里展示技巧，那也就没有劈波斩浪、畅游长江的佳话流传了。

历史喜爱标榜英勇豪迈的事迹，却谴责此类事迹所造成的意外后果，这种对辉煌胡乱吹捧，对悲剧忌讳莫深的做法恰恰是于英雄最大的不敬。精神分析大师弗洛伊德认为人类潜意识里被“求生趋力”和“求死趋力”贯穿，“求生趋力”象征了谨慎、苟且等要素，而“求死趋力”象征了勇敢、冒进等要素，只有认清危险不能绝对肃清，只有客观地评价常态和意外，才可能找到谨慎而不苟且、勇敢而不冒进的平衡点。莽撞的公牛是凶猛无比的动物，可是斗牛这项运动的使命和荣耀偏偏就是招惹野兽发怒、暴躁与疯狂；死亡沙漠笼罩的达喀尔拉力赛危机四伏，每个参赛者都被组织方强迫签下生死协议，但这丝毫不能阻碍车手向前奔驰的决心。假若斗牛士对付的不是公牛而是一只羊羔，假若车手征服的不是达喀尔而是一块平地，那该是怎样一种滑稽而又充满悲凉的“安全图景”啊?

无论如何意外安全事故都不该成为束缚体育运动基本框架的绳索，永不停息的抗争和挑战书写了奥林匹克精神的传奇，那位韩国马术队员说得没错：死是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