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下的丑闻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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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卓研究生毕业，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做经理，做了近五年，年薪涨到了十万。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这对于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而言，算不上出类拔萃，却也足够令农村出身的她拥有优越感了。

一天晚上下了班，简卓与老公去超市买菜，推着手推车拐了一个角，忽然撞上一个人。对方惊讶地叫出她的名字，她呆立片刻，忍不住浑身颤抖。世界太小，我们在同一块砖上跳舞――这个男人，是以前包养过她的那个男人的朋友。

此包养非彼包养。简卓并没有得到车、房或晚礼服。那个男人不过大了她三岁，自己有女友。但偷腥是男人的本性，简卓那时上大学没有生活费，男人是个开小铺卖早点的，他每个月给她两百元钱的生活费，她为了报答他，每个月偷偷摸摸跟他睡觉，在那个陈年的木头铺子咯吱乱响的二楼上。等简卓念研一时，可以靠给导师做点东西混点钱花，就一脚把他给蹬了。没多久男人结了婚，两人彻底断了联系。但是简卓只要一想起来自己曾经跟这样一龌龊动物睡觉，就只为混那两百块钱用一用，就对自己深恶痛绝，恨不得那男人出门被车撞死，游泳被水淹死，喝稀饭被烫死，只有他死了，她的耻辱才能生生从这世上抹去。

她要自己是光鲜亮丽的，一尘不染的，洁白无瑕的。她要自己相信从来都没有过那样不堪的历史，她清清白白地上大学，读研，成为这城市里一名挺着脖子走路的OL。每到过年开着车回老家，人人都赞她祖坟埋得好，家里出了这样有本事的女人。她是她农村那个家族里的骄傲，连她五舅妈的妹妹跟村里人吵架时，只要有人跑来一说：“她是简卓的亲戚呃!”立刻对方就会矮了三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所以她越发不能容忍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段那样的历史。可是今天是怎么来的?一想到如果不是那个时候那个情夫“资助”她，她也许早就退学了。所以那男人是她一生中绕不过去的坎儿，他与她的今天有着必然的联系。每次想到这一层，简卓就绝望得想自杀。

那个男人的朋友叫罗林。名字叫得像女人，人也妖里妖气，活脱脱一个娘娘板的小混混。他真是无比之惊喜，没想到能在常德这小地方碰见熟人。他还大声问：“你不是在南京上学的吗?听说都考上研了呀!”

简卓略略回过神来，答：“嗯，我老公在这边工作，所以我找工作就过来了。”说着她把老公推出来，老公有些榆木气，文质彬彬地与罗林打过招呼，就开始四下张望找他要买的肥皂架。

简卓见状，连忙借口还要买东西，想逃。罗林却热情万分，大声嚷嚷“你是混发达了就不想理我们了吧，你怎么这么冷淡呀!喏，这是我的手机号，我也结婚了，我跟我老婆在这门口开了家皮具店，有空来玩呀!把你手机号留给我吧，你看我们居然在这里碰到了，多不容易呀!”简卓硬着头皮把号留给他。欲走，罗林还在后面热情洋溢：“美女呀，什么时候喊我去你家坐坐吧，咱们真是有缘分哪，没想到都到了常德还能碰上。”

走出超市，简卓感到背后一阵阴凉。原来刚才出了汗，这会儿风一吹，衣服全贴背上了，耍多难受有多难受。

忐忑了整整一天，就是怕手机，怕它响，又怕它不响。罗林干吗要这么热情，他找她到底什么事?

她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来。等待它的过程的痛苦，并不亚于它砸过来那一瞬间的惊惧。如果要来就干脆早点来吧，就像生孩子一样，既然迟早是要死去活来的，那么还不如早解决早了事。

第二天晚上，手机就响了。罗林在电话中的声音欢天喜地，他约她出来吃饭，要她带上老公，他跟他老婆想去吃烧烤，想起还有这两口子，就一起出来侃侃。

简卓头皮发麻。自己在南京的时候，的确和这家伙关系很好，连买衣服都经常一起去，十足的姐妹儿感情。可是，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一直觉得他和她的耻辱沾了边儿，所以他也成了她巨大耻辱的一部分了么?

这世界上有些东西就像吃过的口香糖一样恶心，沾衣服上拼命抠都抠不干净。

简卓借口老公有事，决定单独去赴了这个约。临走时她想了又想，是开车，还是打车去々若是开车，自己会更有优越感。让你罗林看看当初那寒碜人的小丫头现在也出人头地了。可是还是不好，万一他起了歹意眼红了想敲诈她钱呢?简卓想破了脑子。最后还是认为，为了在这个糟糠朋友面前挽回自己的尊严，那还是要开车。

罗林的老婆长得像个男人，两人真是绝配。他老婆发号施令，他乐颠颠地执行。两人聊天的时候，他老婆也不插话，像老大一样坐在那儿，一脸肃穆。

简卓的话也不多，每说一句话，脑子里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是何居心是何目的的想法，像万花筒一般旋转不止。所以每句话都回答得缜密。加之他老婆又霸气地坐那儿，平地里起一尊佛，简卓有点疹得慌，生怕一言不对，就会被这强悍的女人拎起来扔大马路上。

一顿饭下来。也没有说什么正经事，净是些现在过得如何之类的鸡毛蒜皮。罗林的态度一直都很谦卑，尤其是看到她还开一辆漂亮的白色宝来，那更是啧啧称赞，觉得自己在城市里有这样的白领朋友，也算是脸上有光了。

简卓始终不快，但也没有意识到什么威胁。吃完饭她送了夫妻俩一程，自己慢慢地开车回家。一路上都在想，为什么这样莫名奇妙呢?

罗林又找过她两次，都是出来吃饭呀、逛街呀、买东西呀。罗林真是本性难移，还是个女人样儿，连哪家超市的墨水便宜一角钱他都了如指掌。她老公有两次路过罗林店门口被他碰到，还热情万分把他让进去抽烟喝茶。老公回来告诉她，她都感到不寒而栗。他连她老公都在套近乎，他到底要干什么?

一天下午，罗林打电话给简卓，说有一家大一点的门面要转让，他想去看看。老婆进货去了，让他自己先去看。他说：“你来常德比我久，跟我一起去看看吧'再说你有车，方便。”简卓犹豫一下，答应下来。

开车带他过去看时才知道，他已经来看过了。这一次来，就是来讲价钱的。对方转让费要8万，他硬是压到了6万元。回去的路上，他坐副驾驶上抱怨“其实连6万我都没有，你借我点儿吧?”

简卓静静地转过脸来看着他。她终于明白了，他酝酿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天。这不是借，这就等于是要，如果她不给，他就会四处散播她的谣言，痛斥她读大学时的不堪，为了上学连开早点铺子的丑男人都跟，让她身败名裂，让她被友人唾弃，被亲人不齿，让她丢了工作，失去丈夫，无家可归。

世界太可怕了。简卓强忍着眼泪，同意下来。她把车停在招行边上，去银行取了6万，上车扔给他：“你走吧。”

罗林看了她一眼：“这爽快呀!好好好，改天再聚呀!”

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流中，简卓的眼泪一泄而下。何以谓之断臂藏袖、和血吞牙。自己这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罗林再打电话，她不接。为了避免骚扰，干脆换了手机号。

半年过去了，一天老公回来，忽然问：“今天我在路上碰见罗林，他说联系不上你了，就把我手机号要去了，说晚上请我们吃饭，顺便还我们钱。他欠我们钱吗?”

简卓惊惧万分，嗯了一声。看来这晚上不得不去了。见了面，罗林就大叫“你这段时间死哪儿去了?想还你钱都找不到你的人你先去看看我们的新店子吧!钱我已经赚回来了，你绐我个银行的帐号，我明天划你卡上。”

一切都是那么妥当，没有一丝不对头。老公还在一边嘀咕，说简卓什么时候借钱出去怎么不吭一声，早知道卖皮具这么赚钱他就当八股了。两家人和和美美的，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中途罗林的老婆带简卓的老公到门面房的楼上去转转，罗林忽然拉了拉简卓的手臂，低声问她“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对头?我对不起你过吗?”

简卓哑口无言。

欢欢喜喜地吃了晚饭，第二天上午，简卓果然收到手机短信，她的银行卡上多出7万元钱。过一会儿罗林发短信来说：“那一万是利息，谢谢你。”

简单慢慢地踱到窗户边。阳光那么耀眼，地板都被晒成亮白色。她感到生活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是的，他没有任何不妥，他可能是真的只想借钱。在他眼里，简卓那几年的经历也不叫包养，大家都知道她与那早点男关系暧昧，她那时穷，早点男的经济稍稍好一些，就主动多帮助她一些。这在任何一对恋人身上都是常见的事。至于早点还有一个女友，也许大家都不知道只有简卓知道呢。简卓在那个时候，就与罗林的友谊最好，他在常德也能再见她。激动那是不言而喻的。

人总是会过分地估计自己的地位和价值，拥有了一点点地位也更容易害怕失去。其实她那么耿耿于怀地担心，别人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过。而这种过分地估量因为大到了庞然，无限制地扭曲别人的品行也就不为奇了。

她不禁笑出声来。在心底对罗林说。谢谢。因为这个没有城府的男人，她终于放下，在心纠织了十年都解不脱的一个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