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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绣上一个枕头巾,
四角儿绣上九针针,
再给我绣上一条龙,
绣一颗珍珠放光明,
(咚不隆咚咚咚咚――)
绣一颗珍珠放光明。”
高跷围圆场子一开唱,老毛头把鼓槌甩给了玉虎,早憋着一泡尿呢。老毛头拨开围挤在周围的人圈圈,一溜烟儿往茅厕跑,三步并作两步。难怪老毛头老婆说:“甚也不如鼓当紧!”他一边跑一边耳朵支楞起听着玉虎的鼓点。“嗨,这后生,又卖弄开了!”玉虎仗着样板戏盛行时在村里剧团打过几天鼓,一拿起鼓槌,就把鼓点改了。
出了茅厕,老毛头双手忙乱地绾着红裤带,脚下像夹了风,走得快要跑起来。进了人圈圈里面,见玉虎侧歪着脑袋,敲鼓的手腕紧绷出几条筋,胳膊比在鼓面上,鼓槌压得不能再低,正到了要劲头的时候。高跷上正唱着:
“你再给我绣上个孙梦(悟)空,
金箍棒一甩甩在空,
上天大闹灵霄殿,
下海大闹水晶宫,
(咚不隆咚咚咚咚――)
下海大闹水晶宫。”
高跷散开圆圈,顺势走成两列队伍。
老毛头示意玉虎快把鼓槌还给自己,玉虎就瞅了个空把鼓槌交到他手里。村里的红火只要一起锣鼓,玉虎就守着老毛头不离了。起先老毛头真以为玉虎是想和他学两招,还偶尔把鼓槌交给玉虎让他练练手。几回下来,老毛头发觉玉虎的鼓点和自己的不是一个路数,才看出玉虎只是守着这面大鼓,只等鼓槌到手。自己这一套可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自己严严格格多连一个小忽闪也不敢加。要说还是老辈人留下的东西好啊。老毛头不知怎么就生出一种责任感来,护着自己手里的鼓槌了。玉虎也始终没有硬要,这一点也不由得让老毛头感觉惬意。老辈人的东西不是谁想改就能改的。
全公社最讲究的红火,就数古城村的了。“锣响一声媳妇上了墙,鼓响一声闺女上了房。”用这来形容古城村红火的吸引力一点也不为过。每逢腊月二十三,老毛头领几个后生,打开村委会的小库房,一件件搬出红火的家伙,搬出跷子,码在库房门口,不一会儿后生们就一人一副领上了。最后老毛头掀开一块红布,一米半幅宽的大鼓尘土未沾,鼓帮上的黑色贼亮贼亮。老毛头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手心朝上在鼓面上弹了弹,“嘣嘣”,心里亲亲地叫了一声:“老伙计,又见面了!”这面鼓至少用了八年了,原来鼓帮也是红漆的,时间久了红漆掉得斑斑块块,老毛头就用自家用剩的黑油漆抹了一遍,不想鼓声竟变得越发厚实了。自从鼓帮换了颜色,这鼓就不同于其他村的普通的鼓了。腊月里老毛头哪能顾上自家炸油糕蒸馒头的忙乱,天天陪着踩高跷的后生们练队形。老毛头早就手痒痒了,用他老婆的话来说:“锄地也是用的鼓点。”天天心心念念都是“咚不隆咚……”
到了正月初七,锣鼓一响,后生们装扮起来,绑上跷子,一色水的新头戴新衣服,正式红火起来了。一人来高的跷子上,后生们打扮成各种角色,一出《水浒传》,一出《打渔杀家》,一出《七仙女》,再加一出《白蛇传》,组成两行齐楚的队伍。翠绿梅红的衣裙、彩带上绣着的绿叶红花、闪闪发光的玻璃苫肩、毛茸茸的英雄花,后生们甩起的红绿绸带,红火带领着村民们在村中大路上走了几个来回。扮青蛇的郭银龙扭得软腰圪裂,在年轻媳妇们攒堆的地方越发扭得起劲,媳妇们笑骂着:“不愁扭断你那腰节股!”边骂边担心他微微罗圈的腿上加木头跷腿会不会互相绊住。去了外村,外村的村民也是跟着走了一程又一程。有个笑话,有一次在外村表演完,郭银龙卸了高跷上茅厕,有个老太太忙喊住:“那女子,你走错了,女厕所在那边。”就是这热闹鲜亮的红火当中,绝不能少了老毛头的鼓。有好些人就为了听鼓,为了听老毛头一套又一套的鼓点,为了看老毛头敲鼓时肩膀上忽抖忽抖的振动,为了看老毛头使劲时腮帮子上忽颤忽颤的肉,围着鼓队不离一步。老毛头打鼓到了节骨眼儿上,常常赢得众人的交口称赞:“这老汉,真有劲气!”
老毛头很享受这种感觉,手里的鼓槌说不出地得心应手。人们看得越热切,他的鼓打得越来劲。鼓心的声音浑厚;鼓边的声音轻快;高跷踩街时要卯上劲儿,打出力度和均匀;高跷围住圈子唱曲牌时要屏住力道,打出节奏和轻重缓急。鼓点变化多端,花样套路丰富,高跷的步伐大小、动作幅度、变队掏花全在他手上的控制之中。
玉虎有时在人群听鼓,有时在人堆里头看鼓,有时还和年轻后生们搬鼓抬鼓。老毛头见玉虎在跟前,尤其要使出浑身解数,倒要叫他看看老辈人留下的玩意儿。见玉虎听得在意,老毛头心说,这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吗?
老毛头周围围着一群看鼓的村民,其中也有几个得空就操起鼓槌的,但老毛头一个也看不上,没点鼓点的意思。还就是玉虎有个打鼓的模样,可惜他不按规矩套路来,非要自创一套。时间一长,听鼓的人分成两派,一派忠实地拥护老毛头的传统打法,另一派常常盼望玉虎拿到鼓槌。每当老毛头打鼓打得寒风里额角渗汗时,就总有人提议:“毛头叔,你歇歇,让玉虎打一会儿。”老毛头也只在累极了的时候把鼓槌交给玉虎。在老毛头听来,玉虎的鼓点也越来越多地掺进了传统的套路,但还是不舍得抛开晋剧那个味儿。收工的时候,郭银龙边拆跷子边问玉虎:“你那是打的什么套路?”玉虎认真地说:“我把毛头叔的鼓里头加了点戏鼓。”老毛头听见接住话茬:“什么戏鼓,戏是戏,鼓是鼓,隔行如隔山嘞!”玉虎住了口,默不作声。
玉虎也是犟脾气,傍晚时就去了老毛头家。“毛头叔,你就叫我试一试!今儿黑夜去下村踩街,我来打。要是打得不好,我就扔了我这些,专门学您的。”老毛头沉思半晌,说:“行!”老毛头不信,传了几十年的玩意儿会败给玉虎的瞎琢磨。
入夜,红火队伍整好了装扮,在村中大路表演了一遍,就向下村走去。玉虎的新鼓点击破了夜的宁静。伴着鼓声,高跷的步伐“唰!唰!唰!……”高跷上的后生们每人都手持一个纸扎的灯笼,跟着鼓点,一高一低,齐齐整整。队伍前后高挑着两排玻璃灯,把队伍照得亮亮堂堂。打头有两个后生扛着古城村文艺队的大旗开路。红色的大旗上亮黄的火焰牙子,黄飘带,旗上分别写着几个银粉大字:“古城村文艺队”、“百花齐放,万紫千红”。 紧接着就是高跷。抖黄袍扮的是《打渔杀家》的萧恩,手里毛乎乎的白鹅灯脖子又长又软,随着扭动,白鹅的脖子一伸一缩,切切儿地玉虎鼓点的重音落在鹅脖颈的一抬头上。老毛头暗暗叫了一个“好!”青蛇手里的白菜灯,一层一层的白菜叶是康画匠最得意的彩头。鼓声一动,白菜叶一颤,郭银龙扭得厉害,像要把白菜叶子抖下来一样。鼓声在此处又加了一个柔和的缓冲,郭银龙回身的一刻,鼓声又是一个结实的重音。老毛头听这鼓不只是鼓点的创新这么简单,还细腻得很呢。老毛头跟在抬鼓的人后边,听着玉虎把自己常用的鼓点化用到他那套戏鼓里,揉得水融。
不知不觉到了下村,下村的红火正在转旺火。每当这个时候,两个村的红火总要较较劲,说杠就杠上了。看看哪家的红火装扮新鲜,品品哪家的高跷扭得好,也比一比哪家的大鼓打得更振奋。可这回,下村的红火早早停住了鼓声,高跷撤在一边,让出了笼旺火的场子。古城村的大旗长驱直入绕场一周,高跷队就围着旺火表演开了。下村的村民酸溜溜地感叹:“多会儿也是人家古城村,高跷好看鼓好听!”老毛头听了心有点乱,挤出人群,看见下村鼓匠房几个师傅也挤在人堆里伸着脖颈直往里看。他退在场外,掏出纸烟,正要点上,下村红火上打鼓的对头海亮老汉踅摸到他面前。“老毛头!多会儿培养了这么能耐的徒弟?”老毛头还没张嘴,海亮老汉又说:“还是你鬼大,打鼓分不出高低,带徒弟想先压我一头!别说,这后生的鼓挺融和!……明年跟你比徒弟,不要高兴得太早!”说完眼睛就探进人群,盯着玉虎看了。老毛头回头正要答话,看见海亮老汉专注得还张着半拉嘴,就把话咽了下去。
老毛头目光也投向了人群簇拥的玉虎。“这后生当徒弟还真不算委屈自己,自创的戏鼓将就还能听,不如我给他修砍修砍,把老辈人的玩意儿给他说说……”玉虎手里的鼓槌上下舞动,他低头盯着在鼓面上蹦跳的鼓槌尖,感觉眼前这面大鼓鼓帮墨黑墨黑的,很显得有些分量。
一阵快节奏的鼓点过后,高跷上的后生们互相搭住肩膀,围成一圈儿。鼓声里更浓稠的晋剧味儿出来了,跷子上的后生们唱了个老曲牌:
“奴正在后院里打蒜薹,
来嗨呦嗷嗨――
架墙抛进一个戒子儿来,
真乃是好奇怪,
手扳住花栏墙往外看,
来嗨呦嗷嗨――
原来是隔(jia)边村的二秀才,
你从哪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