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泪如灯 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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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在城市里游荡太久，骨骼似乎被林立的楼群同化得僵硬了，心窝也被喧嚣的人群灼痛得麻木了。腻味了办公室里公式化的8小时和8小时以外无休无止的应酬，恰逢五一长假，我便和朋友一道去了他的家乡，一个叫煤沙岙的荒凉的晋南小山村，躲避几天喧嚣。

煤沙岙村离最近的街市有30多公里，一条仅能够通过一辆运煤车的土路也是坑叠着坑、洼连着洼。村庄三面环着干巴巴的山丘，一面俯视着浑浊的黄河水。村里有点劳动能力的男男女女都去附近的山上挖煤，有的甚至彻夜不归。由于土地匮乏，几辈人都依赖着山丘里的煤炭资源过活。

半夜里突然水土不服，挣扎着起来寻找排遣之处。四周空荡黑暗，我知道这里还没有通电。朋友曾说过：“村里也不是穷得连拉电线的钱都出不起，而是没必要，因为家家都有矿灯。”果然，我远远瞥见村口的一棵枯树枝上悬挂着一盏明亮的矿灯，把整个阴沉沉的黑夜照得豁然明朗，不由得一股暖流袭来。

第二天，我无意问道：“那村头的矿灯是固定某一家管理还是每户轮流挂？”

朋友一愣，说：“你以为我们村里人都那么好心啊？那燃料电池贵着呢！”

我也一愣，朋友接着说：“是阿香婶，她那只矿灯已经挂了5年了，夜夜都亮着，她是怕她儿子摸不着回家的路。”朋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慢慢地给我讲起阿香婶的故事。

阿香婶是个寡妇，丈夫在她还年轻的时候遭遇煤窑塌方，再没能从窑里出来，窑主一次性赔了孤儿寡母5万块钱就算完事。母亲坚持没再嫁，儿子倒也争气，成为煤沙岙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读完了研究生读硕士，读完了硕士就出了国，这已是15年前的事了。

朋友说：“那时候我还很小，印象中阿香婶的儿子特书生气，对他娘特孝顺，可是他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回来。我读初三那年，看见村里来了个披着金发的美国姑娘，肿着一双大眼睛，泪人似的把一个黑色的木匣和一只锈迹斑斑的手电筒交给了我爸，我爸那时是村长。随行的翻译说，阿香婶的儿子在美国读博期间，出了车祸，那美国姑娘是他的未婚妻。那姑娘临走时交代，这消息千万别告诉阿香婶，要给活人留下生存下去的希望。我爸二话没说，就悄悄地把那骨灰盒和手电筒埋到了他父亲的坟头边。”

我说：“真是一件悲凉的事情，可惜了一位学子，可惜了一位含辛茹苦的母亲。”朋友说：“更可惜的是那份让人活下去的希望。这15年里，阿香婶的眼睛活生生地被思念的泪水一点一滴侵蚀了，现在什么也看不见，走路都要拄着木棍，仅有的一点钱全部用于购买那盏矿灯的燃料电池了。村里年年动员她去镇上的养老院，可她死活不肯，说是要等儿子回家，美国太远了，儿子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是夜，那盏矿灯又准时地被人高高悬于枝头，照得清冷的路径泛着忧伤的暗黄，黄河岸边的风不时吹来，矿灯随着树枝摇曳，那光线一折一折、一漾一漾，好似一波又一波的音符在没人经过的地方发出回家的召唤。朋友对我说：“哥们，别看了，世事无常，得遇且安，我们一村的人都习惯了。”

我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说：“哥们，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每天要去外村的学校上学，可是兄弟姐妹5张嘴要吃饭，父母连个手电筒都买不起。我母亲就给我用白纸糊了一个手提灯笼，里面用一个小碗兑上自家的棉油，我一提就提到初中毕业。后来我去城里读高中了，母亲怕我提灯笼被同学们讥笑，就咬咬牙给我买了一只崭新的手电筒。我对我娘说，城里的路灯从夜里一直亮到天明，用不着这东西了。母亲说，城里就没有犄角旮旯的地方了？你的身子单薄，娘怕你不小心摔倒，娘够不着你呀！”

朋友拍了拍我的肩，说：“想娘了?”

“是。”我说。忽然惊觉我也有5年没回过一次家了，趁着还有几天假，第二天一早就走，回家。我怕我娘的眼睛有一天也会像阿香婶那样留下遗憾，浊泪如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