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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一天属于自己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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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觉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变成了那锅日复一日的白米粥―一点儿变化没有。工作越来越忙,剩下的时间,只想休息。但是,他每天早上要和儿子练英语对话,再开车送儿子上学。周末,他会尽可能地陪家人度过。

妻子伍岳承担了更多家事。晚上,她要盯着孩子做作业。周末她会和朋友一起,带孩子去博物馆、科技馆之类的地方转转。

当编辑找到他们做“找回一天属于我的时间”这个体验时,两人都有些跃跃欲试。因为,“属于我的时间”,这个词汇对于张觉和伍岳来说,都有点儿陌生,但听上去又那么有诱惑力。伍岳说:“我都不知道当有一天属于我的时间,我该干点儿什么,但我特想试试。我的生活里已经很久没有‘自我’这两个字了。”

伍岳:我的8月7日 周六 内心放晴

答应编辑做体验后,周四和周五我的思绪根本无法思考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我不停地想,我们俩都走了,真能让儿子自己过一天?他无法无天倒不要紧,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可怎么办?我看着老公自己在那里说着各种计划,心想,这体验是不是太不适合妈妈这个角色了?周五的时候,我甚至在想,要不让老公自己体验得了,我直接宣布失败。

没想到周六一早,我还没反应过味儿来,老公就带着儿子出门了,短短几分钟,就剩下我一个人在家。平时我经常一个人在家,但那个时候,我要做家务,脑子里要想太多东西。这次不同,我忽然体会到一种好久没感受过的空落落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在沙发上坐了半天,不知道从何开始。是去购物、约朋友吃饭,还是去干点儿什么?购物,好像借着体验的机会花好多钱似的;约朋友,人家也不见得有空;干点儿什么,干点儿什么呢?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都处于半发呆的状态。

我索性打开电脑,心想,要找不到想做的,大不了我这一天就体验在家放松了,挺好。

整理电脑收藏夹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各种手工制作网站的链接。我喜欢这些絮絮叨叨但是让我觉得温暖的活儿,儿子小时候,我还给他做过小衣服。但这两年,陪他上了不少课外班,时间都搭进去了。没看到则已,一看到,心就痒了起来。我想起前天在团购网上看到陶艺教室的优惠券,就它吧,我想。

我满手泥,在转盘上一点一点摩挲着碗的形状,这是个全神贯注的活儿。我感觉到另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这种空却有一种力量。我的心里没有暑假作业、没有拐卖小孩的坏叔叔、没有房贷,只有和我的手融为一体的泥巴,它会变成碗,3只碗,一人一个,圆圆满满。我满脑子都是他们看着这3个碗高兴的样子,我要让他们高兴,我要让家里温馨。可能当人一门心思想好的一面时,心就会变得特柔软。

写这篇体验之前,我们家的晚餐,用的就是那天我做出来的碗,没什么花纹,简简单单,但我看见,就会想到那天的感觉。

以后可能我还是会给儿子报课外班,这没办法,我很难免俗。但类似这种“属于我的时间”,我不想丢弃。这样的时间,能让我不再只看到家里发生的每分每秒,可以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创造出一些家中没有的东西,和他们一起分享。

当一种东西从“我的”变成了“我们的”,这种滋味,就是家的滋味吧。

张觉:我的8月7日 周六 多云

从确定做这个体验起,一想起这件事,我就没完没了地看天气预报。“要是周末还下雨,我不是哪儿也去不了吗?”“气温预计回升,要特热我哪儿也不想动怎么办啊?”……我心里翻腾着这些念头,不时地想,天热去哪儿,下雨去哪儿,天气正好又去哪儿。

周五晚上,我问伍岳:“你准备去哪儿啊?”她一脸不放心地说:“我还没想好呢。”我立刻有点儿优越感:“我都计划出好几种方案了。”伍岳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我心里最想干什么。”

她短短的无心一句话,却搅出我心里一场小型地震。原来这么多天,我只是在计划,在根据天气做项目方案,甚至列出了各种需要准备的东西,但这只是“项目”,我忘了“体验”,我根本没去想我真正想做什么。

我有点儿懊恼,回屋拿了张纸出来,开始往上列我想干的事:短途自驾游、吃地道的卤煮、和哥们儿去打台球……列了不少,但越列越乱。我忍不住用笔在每一项上都画了重重的叉。脑子里有一团毛线,越扯越不清晰,我决定睡觉,明天一早第一个浮现在脑子里的是什么,我就去干什么。

这样一想,反而轻松了。第二天一早,我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儿子非要从我两腿间钻来钻去。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爸在院子里干活,我也经常在他旁边钻来钻去。他从不骂我,干完活,就带我上山,采点儿野菜或者菌子。下山的时候经常碰上日落,他停下来,拉着我的手,默默看太阳一点一点掉下去。

这个场景忽然映在我脑海里,跟定格的镜头一样。我忽然特想重复这种感觉,不可遏制。我不禁有点儿愣,要不要带儿子一起去?一起去符合这个体验的要求吗?抛开这点,我不知道我迫切想回味的,究竟是日落,还是和父亲在一起的感觉。

我先问问儿子:“你愿意自己过一天,还是和爸爸上山?”

肉虫子似的扭个不停的儿子一下站直了:“上山!”

我小时候,也是这么兴高采烈地跟我爸说:上山!我的心忽然很沉静,这些年,并不是没上过山,但都带着太多目的:和驴友去穿越、带儿子接触自然、带亲戚去逛景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没有目的,只是想去,然后回来,只是这么简单。

有点儿阴,山上的花却明媚得不行。儿子贼大胆地去逗山上的牛马,过一会儿就满眼亮光地跑过来,指着地上问我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花?看着儿子的脸,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有些恍惚。小的时候,我也曾经跟父亲赶羊上山,然后在村子里当大夫的父亲会告诉我,这是什么草,那是什么花,怎么入药。这座山海拔高,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高原植物,恍然间竟然很像我的故乡。儿子指着远处的一片金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那一片金黄,是狼毒花。小时候,跟着父亲上山,他指给我说:“秋天,到秋天就红喽。”

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年,没能活到秋天。两千多公里的距离,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后来我赞助我姐换了套大房,把我妈接了过来。贷款多了,孩子大了,接下来就是忙、忙、忙,日子不停继续,这两年,我都没回过老家。

我看着那一小丛狼毒花,忽然想哭。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忙着安慰母亲、打点亲朋好友,我记得我只哭过一次,然后再也没来得及哭。这一刻我却有点儿忍不住,时光好像在快速倒流,我缩小了,变成了儿子,现在的我变成了父亲,我哭了出来。

我们下山的时候,太阳也跟着下山,开车出来一段路再回望,太阳正落入两个山巅之间。天是红色的,山影漆黑,那个景色,很像电影《乱世佳人》的开头,更像我的童年。我忽然觉得这一刻我很像父亲,不想说话,只是拉着儿子的手,站在车外,慢慢看太阳落下去。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想来看日落。这两年,心里始终有一个地方,没有跟着日子一起走,这一刻,心里的我忽然迈了一大步,赶上了,和我的身体重合了。这仿佛是一场神奇的法事,因为我拨开生活,听了听本能的声音,所以它就自然而然地来了。

儿子回来后在日记里写道:“平常我爸爸在哪儿都觉得自己是老师,今天他挺有爸爸样儿的,再接再厉!”是的,在这一天,我脱下了生活加在我身上的一些什么,找到了本就属于我身上的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