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观 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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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读《射雕英雄传》,就对丘处机甚为神往,人家毕竟是出场最早的高手了,而且没有他也引不出后来的诸多故事。后来读有关中国道教的历史书惊奇地发现,所谓的“重阳祖师”、“全真七子”并非出于金庸的杜撰,而是历史上确有其人,就连周伯通也是的的确确存在过的。读书渐多,丘处机真人的生平业绩在我心中也就逐渐清晰起来,于是神往中更加了一种敬佩。

我最早知道白云观是因为庙会。白云观庙会与地坛庙会在北京都是非常有名的。我小时候喜欢热闹,每逢庙会,常常是玩得兴高采烈兼以手舞足蹈,在庙会上买竹蛇,一晃它就如真蛇一样地蠕动;还有买木料与竹子做的长矛,每天与伙伴攻杀,大汗淋漓却乐不可支。

说来可笑,我很早就知道丘处机和白云观了,但是知道丘处机绝对不是因为白云观,知道白云观也绝对不是因为丘处机。当我有一天从书中得知白云观竟是丘处机的埋骨之所,就对白云观产生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感觉,我虽无,但却景慕宗教文化,如果一个道观只是供奉四御、财神等泥胎,我会觉得相当枯涩。有了丘真人的点染,有历史上煌煌大著的陪衬,那么这一道观就在我的心中焕发了勃勃的生机与别样的光彩。

我早就有愿望认真地游览一次白云观,读读观中的石刻,然后在丘真人的遗骨前拜上一拜。2001年的夏天,我就曾冒着酷暑骑车去过白云观,但到了那里,售票处已经下班,也就无法进观中了,于是怏怏而归,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前几天,我三姨要我在北京的寺院里求一个镇宅的法宝,于是就想起来法源寺和白云观。说起方术符,比起佛教,似乎道教更擅长也更热衷一些,基于此种认识,白云观即成为了我寻找法宝的首选之地了。

据说白云观是全真教三大祖庭之一,为京城最大的道观,又是中国道教协会的驻地。想来十分排场,但走进去,却发现并非如此,总体而言,此观略显局促。古木苍松却是不少,殿堂的排列倒也整饬,格局给人一种森严壁垒的感觉。走在观中,不甚舒畅,却恍惚觉得松刀柏剑,凛凛生寒,亭、宇、台、榭也都有了张力。我固不知这是建筑排列的影响,还是丘真人的神威使然。

整座道观之中所供奉的神祉不在少数,可谓名目繁多了,有正殿的玉皇,也有偏殿的药王以及隔院里的八仙等。我进得白云观来,没太多理会前面的玉皇,径直去了后殿的老律堂和邱祖殿。老律堂里供奉着全真教著名的“北七真”,当中自然是丘祖处机了。两旁分别是马钰、谭处端、王处一、刘处玄、郝大通以及女冠孙不二。当然这些神像都是面容僵滞,正如其他神庙里泥胎一样,没有任何的生命色彩。正座的丘祖师没有胡须,颇有点可笑,老律堂后面邱祖殿里的丘祖像却长须飘洒,颇有点神仙之概。邱祖殿里有一个很大的“瘿钵”,为乾隆皇帝所赐。据说“瘿钵”下面就留有丘祖师的遗骨。有史料记载,丘祖师仙逝之后,其弟子尹志平在观内建处顺堂,用来保存丘祖遗骨。处顺堂在后来几经重建,名称也几经变化,直到康熙四十五年才改名为邱祖殿。我记得以前看过一则资料,具体是什么书想不起来了,说是现在的邱祖殿并非是原来的处顺堂所在之处,丘祖遗骨应该是保留在另一建筑物的下面。具体是哪一座建筑物我说不清楚了。

我想烧香磕头也应该符合科学考证的精神,于是特想知道丘祖师遗骨的真正所在,就在邱祖殿两旁转来转去。走到西边的时候,角门中闪出一位年轻且胖大的仙长。头上高绾发髻,惨白的脸上戴着一副大得奇怪的墨镜。道长面无表情,双手抱胸伫立着。我走上前去,很恭敬地问道:“请问道长,丘祖师遗骨所在处顺堂的原址果真是现在这个邱祖殿吗?”

道长脸上排列出一股不屑的纹理,用极其鄙夷的声音回答说:“中国的研究者都是不正常的,看看人家外国!”顿了一顿他又说:“一些高道不愿意白日飞升的,因为那样会惊世骇俗,他们一般会采取尸解的方式得道。常人以为他们是去世了,于是就掩埋了,其实打开他们的棺材都是空的。中国的研究者非要研究谁死在哪里,埋在哪里,能有什么意义!你看看人家外国人的研究都是为了实用,中国的,都神经病!”

今天算是吃了个大大的软钉子,气凋且神丧,我本来就没有跟人辩驳的能力,这下更无半点回嘴的本事了。于是只得顺从人家的观点,点点头离开了。当我从邱祖殿中出来的时候,道士还是抱着胸伫立着,东张西望,猛然间一口唾沫从嘴里飞出来,咳――

我转到邱祖殿的背后,发现那里有一个非常大的壁画,壁画展示的是丘祖率领十八弟子从山东出发,历时两年,终于到达阿富汗兴都库什山与成吉思汗见面。他进言“敬天爱民为本”,“清心寡欲为要”,遂被成吉思汗尊称为“神仙”。这一段历史后来被道家所神化,我对道教造神的历史倒不甚感兴趣,但是对丘祖西游所留下的《长春真人西游记》却特别心仪。因为我也马上要到新疆一游了,所以读得颇为仔细,其中诸多情节皆是令人神往,如描写西域的雪:“明日,遇大雪,至回纥小城,雪盈尺,日出即消”。“雪盈尺,日出即消”,真好似神话一般。

在研究者的心目中,丘祖是一位思想家兼学者;在道教徒的心目中,丘祖则可能是一位威严庄重的祖师;而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丘祖应该是一个和颜悦色的散仙吧,那种最有人间气息的尊者。我感觉,来到白云观里参观的游人大多是来祈福的,难怪大门上一个玲珑可爱的小石猴子被摸得锃亮。而窝风桥下打金钱眼的铜板也散落一池。

百姓们自有百姓的心愿,传说正月十九日系丘真人生日,在以前,这一天上午,会有“宴丘会”举行,“宴丘会”也叫“燕九会”,相传在这一天,丘真人会以凡人的面目出现,有时是缙绅,有时是官僚,有时是小贩,也有时是乞丐……每一年总会有幸运的人遇见,遇见丘真人就会延年长寿,于是大家竞相赶来“会神仙”,以至于形成了如此巨大规模的庙会。

如果丘祖是如此平易,那即便不是庙会,他也可能下凡临界,歆享人间的烟火,苍颜白发,笑容可掬,醉醺醺地蹒跚在人群之间,以“敬天爱民为本”意念贴近了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