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般的女子,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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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敲门
半夜12点,我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咚咚咚,一声大似一声,一阵紧似一阵。我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开门。门外没有人。我叹口气,懒洋洋地叫道:许燕燕,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果然是许燕燕,笑嘻嘻地从门后闪出来,穿着一件极肥胖的花T恤,脸上还涂着油彩,头上戴着兔耳朵套子,左手拿着一个布做的老虎,右手拎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的花花绿绿的塑料袋,脸上带着讨好的神情。
我有点生气,这个女人,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间出现,做些自以为是、很变态的事情。
我转身进门,她也跟着进来,若无其事地把塑料袋放在桌上,然后斜靠在沙发边上,手里拿着那只布老虎,拼命地揉搓。看我半天不说话,她便凑过来问:怎么,生气了?
见我生气,许燕燕马上换了一副婉转的神情,指着桌上的塑料袋说:我是来请你吃鱼蛋和牛丸的。
原来袋子里装的是这个,我皱了皱眉头,问道:要钱吗?
许燕燕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打量着我的脸色不太好,便装出委委屈屈的样子悄声说:不,不要钱。
见我脸上颜色略有缓解,她一边拿碗筷,一边嬉皮笑脸地小声说:我上夜班回晚了,宿舍回不去,能不能在你这里借宿一晚?
我刚吃进嘴的鱼丸差点吐出来,原来是这样,深更半夜,把我从睡梦里叫醒,装神弄鬼地吓我,再请我吃鱼蛋牛丸,原来是想来蹭我的房子住。
没商量,一定没商量,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传出去会很不好听,况且许燕燕这样的女人,我还是少惹为妙。
我硬着心肠把许燕燕推到门外,叫她快走,可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她竟然在我家门口蜷了一整夜,我开门的时候,她倒在地上睡得正香。
免费是谎话
许燕燕是个神秘人物。
第一次见她,她上门推销一种复读机,敲开我的门后,她把复读机往我怀里一塞,嘴里说:免费用,免费用。然后转身以飞一般的速度窜下楼梯,兔子都没她快。
我当时站在门口有点傻眼,但过了几天,见她没来,也就信了。
再隔几天,她上门来,找我收钱,我问她:复读机不是免费使用吗?她狡黠地一笑说:是免费使用啊,可电池是要收钱的哦,一对50元。缠不过她,我只好给钱,但从此往后,她时不时会来我这里串个门,顺便制造个把小意外。
据她后来回忆说,我曾经给她卖艺的盘子里投过钱,还在她摆的小摊上买过东西,后来又收了她的复读机,这就叫缘分,缘分啦。
她成天都很忙,忙着干许多不同的职业,有时候是店员,有时候是推销员。我见她干过的最正经的职业,是在楼下麦当劳当服务生,拿着一块抹布满堂跑,一边东擦擦西抹抹,一边朝客人抛媚眼,而最不正经的职业,则是和几个人在街头卖唱,旁边摆着一台破旧的音箱,边扭边叽歪地唱着:这样一个你,怎能叫我不心伤。
我和她不同,我的理想是出国,我是个正在考托福、并很有希望考上的青年才俊,这一点我早就和她说明,她却说,我其实很可怜,很需要她的关心。
所以,她时常会出人意料地给我送饭来,说是吃盒饭没营养,还硬逼我喝她带来的那种油腻腻的汤,她的汤味道不错,就颜色不太好看,让人没胃口。我有时会说不想吃,她就很生气地说:给你煲这么好的汤,你还那么挑剔?说完一阵风似地收拾了碗筷,又一阵风似地旋出门,叫人莫名惊诧。隔几天,她又会照常地来串门,好像啥事都没发生过。
问过她家里的情况,她就拿一根手指压着嘴唇,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偶尔,她也会带些学习资料来请教,说她报了大专班,要多学习,努力读点书,更多的时候,是上门兜售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此她总振振有词:为了生计啊,你不买我的东西谁买啊?
有一次,我去图书馆,在楼下看到她和一群小青年站在一块讲话,我路过,那群小青年突然指着我大声起哄道:嚯,许燕燕,你男人来了。
许燕燕的脸羞得通红,一边追着他们打,一边向我做着手势,叫我快走。
我先是一呆,后才反应过来,肯定是许燕燕背后讲什么了。可是我跟她,一个样貌平平像杂草一样的女子,一个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可能吗?
再后来,许燕燕又送东西来时,我便对她说:以后你别来了,我收到国外的入学通知单了。
许燕燕没说什么。
出国的那天,天公不作美,雨噼里啪啦地一阵乱下,叫我心里有点烦乱。
行李早就打包好寄到学校去了,还剩下几包随身的物品,我想差不多到时间,打个车直接去机场就好了。
门铃突如其来地响了。
是许燕燕,她站在门口,很可笑地叉着腰,高高撸着袖子,探头探脑朝里面望。原来,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中型卡车,热情洋溢地要帮我搬东西。
我冲她摊摊手,说:我根本没什么东西可搬,要不然你自己看。
她伸头看了看。很失望,转而快速地拎起我放在地上的小包,很得意地对我说:这不是包吗,让我送你吧。
推不掉,我只好坐她的车到机场,一路上我都避免和她讲话,一下车,我便快步走向安检区,回头看到许燕燕在外面热泪盈眶地冲我挥着手,一副天涯永诀的傻样子,我摇了摇头,毫不犹疑地大踏步向里面走去。
可当我坐在国际航班上慢条斯理地喝咖啡时,我突然想起来了,刚才,许燕燕身上背的那包可是我的啊,里面有我在国外的地址,这下,是躲不了她了。
就那样失踪
在国外求学的两年里,逢年过节,我都会收到许燕燕的明信片,很简单的几句话,无非是些祝福,陈词滥调,无甚新意。刚开始我不觉得有什么,但慢慢就觉出分量了,异地他乡的风景再美,终不如家乡水,小小明信片,让人感觉到小小的牵挂和温暖。
就当是个朋友吧。
所以两年后,当我决定回国之后,第一个给许燕燕打了电话。
电话里的许燕燕,好像兴奋得都快要飞起来了,她在电话里对我说:我早就不摆摊了,不推销了,我到大公司上班了,哎,你要不要我来接你啊,哎,我来接你吧,你几号飞机。
呵,还是一样,很强硬。打完电话,我又有点后悔,我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呢?许燕燕不是我理想中的女子吧,我理想中的女子,应是优雅得体、知性大方的,那如杂草般攀援而上、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女子,我当她是朋友,她却未必会把我当朋友吧。
经此犹豫,我改签了回来的航班,回来后,也没有急着和她联系,而是走亲访友,当我终于想起许燕燕时,她却不见了。我按她曾留下的地址,去那家公司找她,却被告之许燕燕辞职了。
她就这样失踪了。岁月就这样寂寞起来。
想念杂草女子
现在的我,已是事业小有所成了,女朋友也走马灯似地换了两三任,她们都很漂亮,也都很得体,只是一例的牵手约会吃饭,我总觉得,好像少了一点什么,最后只得分手。
去年春天,公司派我到鄂西古城来开分公司,经过一段时间的忙乱,新公司终于上了轨道。那日,从公司窗户望过去,对面有一家牛肉面馆,我叫秘书给我端一碗上来,热腾腾的,很香,但酱汤的颜色有点不好看。
我皱了皱眉,正要发火,突然想起,多年前那碗难看但好喝的汤,那时,如果没有许燕燕肆无忌惮地打扰,出国前的那段日子,一定很难熬,很寂寞吧。
现在,那个杂草般好似到处都能生根发芽的女人,去了哪里。
我有点怅然,有点唏嘘。望着这碗牛肉面,我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是午休时间,电视里正放着一档访谈节目,女主持人大方得体地提问,被访者也大方得体幽默地回答。
可是,慢着,慢着,这个被访者好像是,许燕燕。
有些事情,就是来得让你猝不及防。这个中午,我看完了许燕燕的专访,专访的名字叫:爱情它有颗骄傲的心。
她说:他出国后,我就发疯似地拼命学习。他回来了,我又觉得没面目见他,躲起来痛哭一场,最后消失掉。
我找的人走失了
事实上,许燕燕住的地方离我不过两条街,转弯,再转弯,便是了。
她上班的地方,离我的公司很近,不过是两条街,转弯,再转弯,就到。
些微留意一下,这些不难知道。
我去找过她,她坐在透明隔间里打电话,没看见我,只是不耐烦地冲秘书小姐挥挥手。
现在的许燕燕,穿纯白的套装,很优雅,很女人,和以前那个穿肥大T恤、搞赖皮式推销、浑身冒傻气的许燕燕完全两样了。但我想她大概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未能忘怀的,就是那个记忆中穿着肥大T恤的许燕燕、死皮赖脸的许燕燕、装神弄鬼的许燕燕、眉飞色舞的许燕燕。
正是那个自认为不能衬我的许燕燕,以她杂草般的顽强牢牢占据了我的脑海。而现在……我转身离开了。
爱情它是有颗骄傲的心,这心,改变了许燕燕,也改变了我。她用尽力气与我近些再近些,我用尽记忆,离她的气息近些再近些。结果,我们渐行渐远。
我曾经不肯去细想自己的爱情,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曾经爱上那样一个女子,一个杂草般攀援而上、如阳光般灿烂的女子。我一直在找她。如今,她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