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黄蓉,一半是傻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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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极聪明的。
六岁开始读《红楼梦》，会背很多宋词，千家诗翻得滚瓜烂熟，记性甚好，遇过什么人、经过什么事过目不忘。大人拿自家一些甚远的亲戚来考问我：“××的爸爸的哥哥你称呼他什么？”“××的妈妈的侄女你称呼她什么？”我一一回应，对答如流。于是合家上下无人不赞，唤作我“神童”。我那时候甚是得意，以为自己确是神童了。
入学之后，在小学一路得宠。每逢期末考必拿双百，演讲和唱歌比赛永远是第一，所有老师都宠爱、所有老师都偏心于我。那年月自信心膨胀到了极点。被叫到讲台上跟同学一起演算题目，同样的题目得出不一样的得数。我不去看一眼过程，对那同学说：“必是你算错了。”及至全班同学都得出与我相异的结果，我才反回头看自己做的――果然是我算错了。
那时候还有个拿手好戏――猜灯谜。翻了几本谜书之后，管他什么徐妃格、秋千格，古谜今谜再无猜不中的。于是看了《射雕英雄传》后，自觉与那冰雪聪明的黄蓉好像的。
念了初中，身边开始出现高人。与我同班的一个男生，思维敏捷，口才绝佳，此后无论参加什么比赛终须忌他三分。结果依然是我胜，但那胜利已来得不轻松――只有自己清楚事先经历了多少准备，淌下了多少汗水。于是开始感觉自己不比黄蓉，终也成不了黄蓉。即便是有一二分成绩，也全凭准备得充分和一贯的运气而已。发现自己不过是个资质一般的平庸女子，这真真是件叫人悲哀的事。
上高中之后，这种悲哀感来得益发巨大――高中三年的时光是我的梦魇，繁复无比的数学题目，高深至极的物理测试让我头疼伤神，抑郁伤心，熬夜伤身。看看发下的卷子上惨不忍睹的分数，整整三年我都在怀疑自己的智商。不明白同样是这些课程，为什么初中时候我可以拿满分，现在尚不及格。一日再重拾《射雕》，忽然背上一阵冷汗――莫非几年之间，自己已由剔透心肝的黄蓉，变作那痴癫蒙昧的傻姑？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吉人天相的傻姑终于也考上了大学，而且是所响当当的名牌大学。大学里面的人都好生悠闲，个个似进了青年疗养院一般。几回考试下来，我的成绩渐渐浮出水面――不过是比别人多几分用功与踏实而已。但“黄蓉”的绰号居然在同学中开始光明正大地流传。一个男生甚至对我说：“真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水晶心肝儿玻璃人儿。”
水晶心肝儿玻璃人儿？我暗自几乎笑死。其实静下心来想想自己素日，真的很难判断究竟自己是精是愣。只是一贯喜欢一些小小把戏，想法怪异又无伤大雅。一次与一女伴同去西单，返程时恰遇一班极拥挤的公交，女伴与我打赌说这车我们坐到下车也未必有位子。我灵光一闪当即说我能一站之内坐到座你信是不信？于是两人上车，我挤在人群中频频做出恶心欲吐状――旋即有座位靠窗男士为我让座，人群也闪开一条道放我过去就座。众人皆面有嫌恶之色。呵呵，只是人人怕秽物上身罢了。
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时时被父母骂作“呆”“笨”“缺心眼儿”。大家看不顺眼的人事，旁人不去说，我偏偏一通直斥；暗中欺骗利用我长达一年之久的同学，我一直浑然不觉，直到别人提及，我还为那人辩护良久……就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可以那么精明圆滑，左右逢源，似我这等心直口快又粗疏大意，确乎是痴了。
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聪敏还是愚笨，可是转念一想：林黛玉谁又说得清她聪敏还是愚笨？莉香谁又说得清她聪敏还是愚笨？阿甘谁又说得清他聪敏还是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