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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我很难历经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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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家普通的咖啡馆。蒋方舟常在此写作。旁人待她就是安静好思的文艺女青年,并非名人。

接受采访时,她也毫无傲娇之态,黑眼睛含着笑意看着你,玲珑白皙的小手撑住下巴,认认真真地回答,让人很难相信她在很长时间都是乖僻不理人的丫头。

她曾谈到表演“写作”,配合摄影师做奋笔疾书状,写点啥呢?“从前有座山啊,最近有点烦啊……”

当她“表演”被采访者时,只是简单两个人,她也立身慢语,足够尊重。那天下午她被安排了三个采访,媒体总有重复的问题,但她尽量回答新鲜。

她承认:“之前话题很窄,现在会看人下菜碟儿,跟各个领域的人都能聊,但交谈对我还是一种耗损,觉得‘血槽’在一点点变空。”

9岁出版散文集《打开天窗》成名,之后发表《正在发育》《邪童正史》等作品,16岁任中国少年作家学会主席,19岁入读清华大学,同年成为《新周刊》特聘记者,23岁毕业时即成副主编。她采访过韩寒、白先勇、钟南山等领域先锋,写给宫崎骏和张爱玲的信笺独到风流,关注的话题从乡土中国、教育改革到自由权利等等——对于自嘲不会处理社会关系的宅女,工作足够出色。

光环照耀一路,然而,真实总有死角。

翻开她新出版的《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就会看到“天才”的成长如何不尽如人意,看到这片土地所发生的一切如何使一位年轻写作者关注、怜悯、抗争,以及热爱。

她几次想退学,跟父亲起了冲突,最后还是折中求和,“12岁就不再任性”。在学校也不太合群,一个人购物,一个人走路,边缘化地观察,在纸上跟自己对话。

高中是贵族学校,财富崇拜已经渗进象牙塔,读到“欢迎太子酒店某某就读本班”的标语,不会有人觉得不妥。同学会热衷研究围巾的101种系法和韩剧,而女生爱美容瘦身,口头禅“我还是个孩子”。方舟说,“他们始终在青春的跑道上跑了一圈又一圈,逃避终将成熟这件事,拒绝进入更大的跑道”。

进入清华大学,她看到同学在早早计算北京的房贷,或者参加各种竞选,要做“蚁族的蚁王”,他们是“即将同板结社会搏杀的新选手”,对抗的是大城市严峻的就业形势和生存环境。

成人的世界,不太好玩。幸好她还有书可读,有字可写,仍看重那点理想主义,矢志不渝地做名诚实的写作者,搭建起一个能量爆满的字里宇宙。

“一个彻底诚实的人,如同黑夜中也健步如飞的人,内心只有一种声音。他人的劝诫、世俗的虚荣、生活的诱惑、权力的胁迫,这些一切都无法入耳入心。当一个人有所追寻时,他只会看到他所追寻的东西。”

她追寻的,是不戴面具面对每一刻的自己,是不掺杂念地记录这个真实世界。

我很难历经沧桑

《中国青年》:你的新书,让我想起去年有本书《我们曾历经沧桑》,作者是1952年出生的学者邢晓群。你们相差37岁。你猜想,这个年龄差代表的岁月,会足够让你历经沧桑吗?

蒋方舟:很难历经沧桑。他们经历过一个极端的集体主义,那种浩大的共同情感,和国家情感、社会情感都是一致的。妈妈回忆,过去主席去世大家都哭,成为历史标的。突然一个重锤就打散了,每个人,都经历巨大的鸡犬动荡以及自我否定的过程。

我是1989年出生,跟我一辈的人,没有经历过建国、战争、、知青和上山下乡,是没有共同记忆的一代。每个人都是一个一个零散的碎片,没有共同情感,也没有大的精神覆灭。

《中国青年》:那作为作家,会自创沧桑,来丰富人生吗?

蒋方舟:呵呵,我不会。前段时间看美国作家乔纳森·弗兰岑的《自由》,写一个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故事,没有时间跨度,没有太大变化。600多页。有人问作者,哪来的这个耐性?他说,现在的美国就跟19世纪的俄国一样,托尔斯泰就有自信和耐性,用一个女人,安娜·卡列林娜,来写整个俄国。一个家庭能否承载一个世界性时代性的话题?这个还没有人尝试过。我倒觉得,碎片化不一定就出不了好作品。

《中国青年》:你说过对自己的写作会很审慎,下一步会写什么题材?

蒋方舟:在改长篇,主题是年轻人和社会的彼此影响彼此塑造。把现实背景模糊掉,而把年轻人对政府对权力的争鸣主义等等方面放大。

《中国青年》:你从哪里观察现代青年?

蒋方舟:主要是在学校,大三开始写的。同时想写12个短篇,青年们奔赴12个大热的、滥俗的旅游城市的故事。每个人去旅游都是抱着目的的,从婚外情,亲情等某种状态里逃离到别处。我想呈现美国作家理查德·耶茨《十一种孤独》那样的情绪。作者写了十一种孤独的人生,主人公有被炒的白领、有司机、爵士钢琴手……现在每个月都完成一篇,都当是作业,已经14万字。

《中国青年》:你看过很多书,包含作家对人性各种剖析。对现世现地的人的观察,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吗?

蒋方舟:除了观察,就是随机应变。你给他设置一个场景,然后模拟想象。用最合乎理性的,遇佛杀佛遇魔杀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牵一发而动全身。

读书没有尽头,而且很有趣

《中国青年》:你9岁就看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能看懂吗?

蒋方舟:小时候看不懂就觉得胡说八道,喜欢他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但现在重看《百年孤独》,还是最宏大的,是真好。对比去年的新译本,我还是喜欢旧版。在马尔克斯得老年痴呆症前,他写了个中篇《Memories of My Melancholy Whores》,就是《我那些苦难的回忆录》,我用一个月翻译出五六万字。没有版权,也就是给朋友看看。我是直译,但有人觉得太文艺,不够有自己的腔调。

《中国青年》:你怎么看高晓松翻译的版本《昔日种柳》?

蒋方舟:基本是北京话风格,比如果儿、你大爷……别人说,马尔克斯是无法被翻译打败的作家,但他成功地用自己的意志“”了马尔克斯,呵呵。

《中国青年》:你喜欢德国的作家赫尔曼·黑塞,就会集中把他的作品全部看完,你对喜欢的作家都是这种阅读方式吗?

蒋方舟:小时候去学校图书馆借书,一个作家的书都放在一块儿,从那时就那么看书。有的作家看完一本就够了,但有二三十位作家,我看完了他们的所有作品。

《中国青年》:这样看书,是不是会发现作者思想的轨迹和他成熟的过程?

蒋方舟:一个作家看另一个作家,会看到很多,除了写作习惯,尤其关注写作题材和写法。纳博科夫每本书的题材和写法变化都特别大,你就会研究。这是一个技术活儿。特别到了晚期,更要精心规划,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一点不浪费时间。包括作家的爱情、人生对写作的影响,他们在写作中对自己坦诚的程度,生命和写作周期的变化……你看到的不仅是作品,而且是一个个真实的人,从处女作到巅峰、再到比例完全不知,比如海明威晚年。

《中国青年》:读书涉猎广泛,有过厌倦的时候吗?

蒋方舟:永远也不会有。我特别喜欢唐浩的新书《尽头》,他谈到博尔赫斯,昆德拉,马尔克斯,就像谈到自己的朋友,彼此可以对话,水到渠成。读书很有趣,没有尽头。

《中国青年》:最近比较快乐的读书体验是什么?

蒋方舟:以赛亚·柏林有本书是《自由以及背叛》,很薄,我在飞机上四个小时看完的。里面谈到了康德,黑格尔等大师,出发点都是人性的自由,最后却走到了自由的反面。这本书是1952年柏林在BBC第三套节目所做的系列讲演,没有废话,每句话我都想要读两遍,是智力上的快乐。

真正的强者会示弱

《中国青年》:你作为杂志主编也要采访,而小说里早已叙述了人性的各种可能性,现实中你如何保持对采访的热情?

蒋方舟:我怕我保持不了,呵呵。不过还有些人会让你感到人性的惊喜。最近采访了钟南山,77岁了,依然帅、精神,男神级别的!威严又温暖。

《中国青年》:还有些采访对象被过度挖掘,你怎么找到亮点?

蒋方舟:是,有些人很愿意和你敞开,但能记起的就是他反复叙述的经历,他对自己的概括也是他对着镜头和话筒陈述的东西。不过我会挺好奇。很多人对记者,就是给你几个点,展示他愿意展示的一面。我做采访,尽可能做到诚实,认真地想每个问题。我在意我留下的轨迹和坐标是真诚的,否则就是叙述无效。工作对我的改变还挺大的。经历很多不同的环境,比如对方耍大牌,放鸽子,或者制造麻烦,或者提要求……这一年的工作,让我更警醒,以后不要像他们那样。

《中国青年》:你说过,写作是一种原始的正被遗忘的技能,却也是你唯一的技能,有没有因此不安?

蒋方舟:我真的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眼睛坏了,完全不能写作了,怎么办?那就做菜吧。我母亲来了北京之后,每天都研究菜谱,“好,今天做披萨”,开心得不得了。像纳博科夫称专业是研究蝴蝶的,陈丹青老师也表述过,别人觉得他是公共知识分子,其实他还是一个画家。这样有一个逃的地方。我必须找一个烟雾弹,掌握一门不会对写作有耗损的新手艺,而写作是我真正的根据地。

《中国青年》:韩寒根据地就有很多,作家,赛车手,还是一位父亲,又颇有些玩世不恭……是否觉得他比你更强大?

蒋方舟:前段时间,他晒出女儿的萌照,我觉得只有生出一个更萌的,才能赢过他,哈哈。当你从事很多事情,写作时间就会少;当父亲了,锋芒就会少。此消彼长吧。我不会太在乎其他方面,还是关注写作。我是一个女人(笑),可以弱点。真正的强者,是会示弱的。

《中国青年》:有人看了你的新书,评论你是个普通青年,你觉得如释重负。哈,不怕被大众遗忘?

蒋方舟:现在就差不多被遗忘了吧,每天交往的人特别少。我如果不工作,就在家读书,写作,根本没有察觉是否被人惦记。只要你在写作,你在读书,关注别人不曾关注的事情,再不济也不会是个普通人。哪怕你只有十个读者,一百个读者,但他们和你关注同样的问题,这就是一个世界。

眼泪都流在别人的故事里

《中国青年》:看你的文章,似乎有自闭的倾向。习惯一个人呆着?

蒋方舟:是,性格里有点。我为什么要上班?就是要把自己从这种状态里解脱出来。大四时没什么课,我可以一周半个月不出门,过得晨昏颠倒,每天叫外卖。我觉得,所有合格的写作者,应该保持一种相对抽离的状态。无论环境人事变化,自觉隔绝在外。但又挺抑郁的。我必须把自己拽到活生生的世界里,后来就在咖啡馆写作,听到人声足音,知道人还是要正常生活。

《中国青年》:你写给宫崎骏的一封信,《悲观是我们的共同信仰》,提到“还是活下去要紧”。除了写作,用什么来对抗人生的悲剧感?

蒋方舟:我的情绪起伏特别小,几乎没有为自己的事情哭过。更多的是解决。比如去年母亲查出疑似子宫癌,我很紧张,回家照顾了母亲一段时间,又把她接到北京,确诊后没事。还有失恋,挫折……生活中比较理性,也不需要安慰。别人再怎么也不会如自己了解自己。我的眼泪基本都流在书里,流在别人的故事里。写作是唯一的解脱,写作时你会观察,感知,所有的情绪也就宣泄了。

《中国青年》:谈到失恋,要多久才能走出来?你可以不回答。

蒋方舟:一天吧?呵呵。很快。分手一定是有原因的。每次几乎都是我提,理由很充分。所以说所有的分开都是对的。所谓走不出来,出自很多人对自己的不甘心。难以克服的是生活习惯,身边突然没有这个人的轨迹了。

《中国青年》:为何现在分手这么容易?

蒋方舟:因为在一起的成本很低。父母那一代,从认识到恋爱到结婚有很长时间在一起,成本很高。现在认识一天,可能就问要不要在一起?付出很少,割舍也容易。

《中国青年》:你是否会认为亲密关系妨碍到你的自由?

蒋方舟:倒还好。自由这个东西,和安全感是相悖的。如果有人检查你的手机,也是在乎你。对方给太大空间,我反而会觉得他不够爱我。对工作也是,我以为自己是“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结果上班后见同事,开会,挺开心,挺有安全感。好矛盾啊。

《中国青年》:你总是被相同气质的人所吸引还是恰好相反?

蒋方舟:不同的。甚至相差很大。我的思维比较像男性,是有意识选择。哪种更适合我?希望能遇到一个对的。爱情是一个相互培养的过程,不期待一开始就遇到百分之百心灵相合的人,能有50%的基础,相互培养到80%,就可以过下去了。何必苛求所有的元素同时存在于一个对象身上,又何必以善始善终来判断一段爱情的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