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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约而不简单 丰富而不繁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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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中国水墨画的技巧,“计白当黑”,寥寥数笔,却意尽形全。海明威的小说,删掉了小说中一切可有可无的东西,以少胜多,决不铺陈繁复

在《午后之死》中,海明威曾说:“如果一位散文家对于他想写的东西心中有数,那么他可以省略他所知道的东西,读者呢,只要作者写的真实,会强烈地感觉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像作者已经写了出来。冰山在海里移动很是庄严宏伟,这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出水面之上。”海明威把自己的写作比作海上漂浮的冰山,用文字表达出来的东西只是海面上的八分之一,而思想、情感乃至语言与动作等八分之七的内涵则隐藏在海面之下。在作品中,海明威刻意地将自己的观点隐于语言的“冰山”底下,让读者尽心去揣度。这种含而不露的手法,简约却不简单,令他的小说充满了丰富的弦外之意。《雨中的猫》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

《雨中的猫》的故事情节非常简单,若一目十行地看,这篇小说毫无动人之处。一对美国夫妇投宿在意大利某地的一家旅馆,因天正下雨,待在旅馆里无所事事。妻子见到有只猫蜷缩在窗外的桌子底下躲雨,可怜那只猫,想去把它抱进来,结果小猫跑了。妻子便回到屋里对着丈夫,更准确地说是对着自己唠叨个没完,直到旅馆老板让侍女送来一只龟纹花猫。

小说篇幅很短,译成汉语仅千余字。海明威在文章的开头砍去了通常冗长沉闷的背景介绍,采用单刀直入的写法把场景直接摆在读者面前。人物存在的具体环境,只说在意大利,并没有出现任何具体的地点;人物只有美国夫妇、旅店老板和侍女四人,没有具体的姓名,没有外貌描写和较多的心理描写;就连文中推动情节发展和塑造人物的主要手段——人物对话,也仅用几个字打发,语言朴素,无太多修饰性形容词。

小说情节简单,篇幅短小,人物稀少,语言朴素,难怪有人说海明威的小说具有“电报风格”。那么,小说的内涵是否因此打了折扣呢?

粗粗看去,海明威在这部小说中,并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只是让我们感到几个无聊的人,做了一些无聊的事,发生了一些几乎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故事。但是,如果我们从小说所反映的背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洲——来思考这个问题,尤其是同海明威这个时期的主要的思想情绪相结合,我们就会体会到《雨中的猫》表现了这一时期的一个基本主题:迷惘的思想情绪。我们发现我们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海平面下隐藏着一片广阔的天地。

一向惜墨如金的海明威,在这篇不足2000字的小说里却用几百字进行环境描写:

旅馆里,留宿的美国客人只有两个。他们打房间里出出进进,经过楼梯时,一路上碰到的人他们都不认识。他们的房间就在面海的二楼。房间还面对公园和战争纪念碑。公园里有大棕榈树,绿色的长椅。天气好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一个带着画架的艺术家。艺术家们都喜欢棕榈树那种长势,喜欢面对着公园和海的旅馆的明快的色彩。意大利人老远赶来望着战争纪念碑。纪念碑是用青铜铸成的,在雨里闪闪发光。天正下着雨。雨水从棕榈树上滴下来。石子路上有一潭潭的积水。海水夹着雨滚滚地冲过来。汽车从战争纪念碑边上的广场开过去。广场对面,一个侍者站在餐馆门口望着空荡荡的广场。

这段描写,似乎同故事没有什么关系,但给我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环境。这个特定的环境描写,是理解小说的一把钥匙。小说创作于20世纪20年代,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我们从公园里用青铜铸的纪念碑,以及老远赶来看战争纪念碑的意大利人身上,可以感受到战争过后特定的氛围。海边、棕榈树、纪念碑,构成了自然与历史的聚合,一个人类活动的基本场所。与公园、海滨给人浪漫和谐的快乐气氛对比,雨天闪闪发亮的纪念碑、涌上来的海水、空荡荡的广场,给画面带来凄冷的色彩。

旅馆里的两个美国客人,他们住在面向公园与大海的房间里,并没有感受到轻松愉快。小说展现给我们的是孤独、寂寞的另一番景象——他们打房间里“进进出出” ,一路上碰到的人他们“都不认识”。所有人都处在一种无聊的情绪中:站在餐馆门口望着空荡荡广场的侍者,在窗前看着雨中的猫的太太,躺在垫得高高的两只枕头上看着书的丈夫,有一张苍老而厚实的脸孔的旅馆主人,随时可能绷紧脸的侍女。故事中的人物之间互不相干,表面看来通过太太去捉雨中的猫这一事件似乎有了一种交往,但其实相互之间始终有一种隔阂,根本无法交流。

丈夫听说妻子要去捉猫,躺在床上表示可以替她去,客气了一下,就又靠在“垫得高高的两只枕头”上“继续躺着”看他的书了。当妻子说要冲出去救猫时,丈夫说“别淋湿了”。从表面看丈夫是关心妻子的,却并未采取任何诸如拿伞等关心的行为。表面的客气,内心的冷漠。透过这些表面的客气往下看,我们发现,这对夫妇不仅闷得发慌,更糟糕的是互相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妻子下楼抱猫,却发现小猫已经不在了,她带着满腹失望回到屋里,欲找人倾诉,丈夫却只是个心不在焉的听众。虽然从她开始说话的时候起“他的眼光就没离开过她”,但他每听一两句话就又重新埋头看书了。于是,妻子的念叨无异于自言自语。之后夫妻俩为妻子留长发的想法发生了第一次小小的争执,丈夫表示“我喜欢这个样”,他安于现状,根本感觉不到生活的单调乏味和空虚无聊。而妻子坚持说“这个样!我可烦死了。”她说,“像个男孩子,我可厌烦了。”妻子一个人继续念叨。丈夫不耐烦了:“啊,住口,看会儿书吧。”他又顾自在看书了。她没停止唠叨,他便充耳不闻了,他仍在看书,看他自己的书。文章没有主人公的心理描写,仅仅是几个字的简单对话,却令读者体会到一种冷漠、决绝的夫妻关系。

小说称丈夫为乔治,从一开始便只用“美国妻子”来称谓女主人公,这样的精心安排,简单又不露痕迹,显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女主人公只是婚姻的一部分,只是丈夫中心观念支配下的一个“存在之物”。在男权社会中,她渴望改变自己的生活状况,渴望有自己的地位与权利,渴望寻找自己的存在价值。可是,事实上,她梳着丈夫喜欢的发型,她感到自己像那只雨中的猫一样楚楚可怜,于是对它生出一种难以言状的同情。她试图帮助那只在风雨中陷入孤寂无援处境的小猫摆脱被动与恐惧的处境,她渴望通过保护这只猫来证明自己。而这一行为,与其说是救猫,不如说是自救,在男权的世界中拯救自己。这是女主人公自主意识的觉醒。但这改变是困难的。她冒雨出去寻找那只猫,可是猫不见了,于是怅然而归,她没有得到她想要的那只猫。猫或许还在雨中游走,猫的处境没有任何改变,她的所有努力在无形中化为乌有。一只消失在雨中的猫引发和调动了这个女人所有的自我想象、自我表现、自我改变、自我创造的生命潜能。从一只猫想到改变自己,颠覆她目前的生活状态,文中接连出现了十一个“想要”,表达了妻子强烈的情感愿望和心理诉求:她想要改变发型,她想要用自己的银器吃饭,她想要烛光晚餐,她想要许多新衣服,她想要——想要一只猫……而这些都是她丈夫不曾满足她也不会立即满足她的。丈夫对她的这些愿望做出的反应便是——“闭嘴”。丈夫用他的霸权地位来规定妻子的行为,妻子最终也没有“改变”成功,她在家庭中仍然是丈夫的附属品,她仍然没有真正自由的权利,仍然受制于丈夫,她的话语在男性的话语霸权下也显得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