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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文人·人

摘 要:欣赏林黛玉的形象,应着眼于“这一个”人的内部特征。女子的缺陷、文人的意象、普泛性的人性是构成黛玉形象的三个不同层面;三者互为包容、互为延展、相映相生,放射着人格异彩。曹雪芹借此为自己谱写了一曲辛酸的人格悲剧。

关键词:林黛玉 缺陷 意象 人性 人格悲剧

千年儒学形成了严密的体系,可以集中概括为“仁”、“爱”两个字。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正是在儒学文化的观照下,在贾府至“仁”至“爱”中一步步走向悲剧。关于林黛玉的悲剧问题,红学界研究甚多,诸如:爱情悲剧、境遇悲剧、时代悲剧、性格悲剧或生命悲剧,都未深入到黛玉其人的内部去考察。“金陵十二钗”哪一个能逃脱生命的悲剧?又有谁没有爱情悲苦与境遇的无奈?在那个正酝酿转型的时代,哪一类性格不含悲剧成份?林黛玉形象是包含着时代悲剧,但时代并非只注定黛玉是悲剧,也注定宝玉、宝钗、王熙凤……均为悲剧。在林黛玉身上赋予了她独特审美意蕴。

“儒学给中国志士仁人设计自我实现理想的人生之路是‘正心、修身、齐家、平治天下’。”这只是为男儿设计的。女儿的本分是守在闺房里以三从四德律己。她们的个人意志就是不要个人意志。但对于傲骨诗魂的林黛玉――自由意志之子,不能没有自己的追求。她“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施胜三分。”固然,比西施胜三分的病,严重影响了她的心态及命运,但“心较比干多一窍”则是作者比附的目的所在。比干是商纣王的叔父,足智多谋,忠而被谤,其心被视为滋生事端的不臣之心,“剖心”而死。作者将一个封建贵族的弱小姐与一个辅佐君王的重臣相比,只是曲言她的高志、多才、执着而不拘礼法。“一个人执着地追求理想往往暗示着他可能是悲剧性的。”对于林黛玉,她执着地追求个人的人格必然会给自己造成悲剧。“儒学对女子的设计本身就潜伏着滋生悲剧的根。”何况,林黛玉的确是一个有“缺陷”的女子。

缺陷之一,缺修身。黛玉早孤,未及“母仪”的耳濡目染。客居贾府,李纨之属不便多管。这样,她不其然地逃脱了正规系统的儒学家庭教育。没有《女德》、《女戒》的礼法缚束,她心口如一、语无忌惮、不事经营、敢恨敢怨。这般“君子坦荡荡”在红楼中绝对无仅有。她爱其所爱,义无反顾。她的真性情、真人格,像一泓秋水,澄澈明净,不杂尘滓。但她的“真”在“贾”府中被无情地否定了。

缺陷二,缺品格。她的“行为肯恼人”、“小心眼儿”、“专挑别人的不是”、“见一个打趣一个”的作风,岂是大家女子所具备的做人品格?由于“不会做人”,使她在贾府的处境每况愈下。与宝钗作相比,二人同是贾府客人,黛玉是贾母的外孙女,贾政的外甥女,且是“外祖母必欲其往”;宝钗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凤姐的姑表妹,是王夫人“捎信带书”来。论“靠山”,黛玉比宝钗强,但二人的境况在朝相反的方向发展。第五回写到:“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个薛宝钗……人人都说黛玉不及。那宝钗却又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傲自许,目无下尘,故深得下人之心;就是小丫头们,亦多和宝钗亲近。”黛玉因不如宝钗深明儒学做人之道,她的“关系优势”不知不觉地让给了“随分从时”的宝钗。

缺陷之三,缺贤德。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价值取向中,黛玉的才华只能被视作缺陷。第四十四回,刘姥姥游潇相馆,看到“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误认为“这必是哪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告诉她这是林黛玉的住屋,她先“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哪像个小姐绣房,竟比上等的书房还好。’”刘姥姥的这“打量”和“笑道”,为黛玉的形象折射出一幅深沉而忧郁的背景。黛玉的灵智和才情就是诗的王国,这本身就超出了女子的“贤德”标准。第三十三回,史湘云劝宝玉去和贾雨村这样的“正经朋友”、“讲那些仕途经济,也好将来应酬事务,宝玉大觉逆耳”,并言林姑娘“从来不说这类混帐话。”这反证了黛玉与宝玉的志同道合。难怪作者要以比干之心与黛玉比附,黛玉真是一个违礼抗俗的“逆子二臣”!女人一旦失了相夫教子的本份,哪里还有什么“贤德”可言呢?

缺陷之四,缺本份。贾母在黛玉生死攸关之际,断然宣布“白疼了”、“没心肠了”,这是黛玉“心理没别的想头”,只有想嫁宝玉的“想头”。“若是心理有别的想头,成了什么事了”,难道“咱们这种人家”的女子可以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自择婚姻吗?何况,黛玉还缺陷之五,缺体魄。患着一身“只怕难好”的病,怎么能担负宝玉之妻的重任呢?她与宝玉的爱情,一是超越“法定程序”,在“存天理,灭人欲”的时代,她无论有无别的“想头”都是有失体统的。二是触犯了“赫赫扬扬历经百载”的豪门的家世利益。即使她与贾母有着骨肉血情,贾母也只能“大义灭亲”。因为:一方面“家国构同”,“接班人”的问题被视为头等大事,宝玉的媳妇首要任务是要给贾家传宗接代;另一方面,儒学的“仁”、“爱”是以“共性”为前提,要求每一个人无条件地遵从礼法纲常,反之,像林黛玉这样试图实现个人选择的女子,“爱”之愈深,“仁”之愈至,则受到的束缚、戕害愈烈,以致于被无声地吞噬掉。

往往被否定的东西可能是最难得、最高贵的。满怀“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性情的曹雪芹,用这一曲悲歌,来颠倒阴阳乾坤,要夺回那种人间早已失去的真情。虽然晶莹透亮的红楼女儿最终都未幸免于悲剧,但上述种种“缺陷”闪烁着黛玉纯真不羁、率性而行、天真脱俗的人格之美。因此,黛玉的悲剧是其人格悲剧。

在《红楼梦》的艺术世界里,林黛玉的率真、高洁的特质,她不矫饰、不屈从,“多疑”、“多心”、“小性儿”和悲苦,与她那傲世敏感的文人气质相融合并得到悲剧美的升华,产生动人心魄的艺术力量。贾宝玉已被公认是作者的化身。宝、黛二人同气相求,互为知己,因而黛玉的形象也传达着作者的审美追求和价值取向,抒发自己难了排解的幽怨,由作品中惟一一首以作者身份写的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言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与黛玉的《咏菊》诗:“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难解诉秋心”同声相应,可见一斑。

“意象描写成了达到思想彼岸的舟筏。作者凭借自己独特的人生感受和艺术创造个性来构思,创设有强烈的主观色彩的意象。因而,意象不是现实的装饰品,而是实际体验事物的具体形式,是思维的一种投影。”曹雪芹用大量充满象征意蕴的意象,将中国文人的人格、淡雅的情趣和价值取向集中在黛玉一身。具体表现为:意象之一,黛玉成长的“家”“虽系钟鼎之家,却亦书香之族。”其父是“前科探花”。这影响着黛玉自幼读书习文,脂粉气欠缺而书卷气十足。林黛玉的“才”与“德”的矛盾,由此开始。谈到读书时,贾母就说:“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贾母的话是对她的才华的否定。“怀才不遇”是她所面临的处境,也是中国文人共同命运。意象之二,黛玉的姓与名,“林”在中国文学中常与超凡脱俗、洁身自好的隐士相联系;“玉”喻才华与品德。意象之三,黛玉的居处“潇湘馆”,“湘妃竹泪痕斑驳”,代表凄苦,象征着失意的命运。“千百竿竹庶映。”“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这“竹”不正象征黛玉的雅趣和脱俗的气节吗?意象之四,“诗”夺魁,“菊”又和陶渊明的精神品格――孤标傲世一致。意象之五,“芙蓉签”。“芙蓉”“出淤泥而不染”,代表高洁。作者把这些富有文人特质的意象用在黛玉身上,使读者获得人格上的启迪的同时,进而上升到对文人命运的思考。

黛玉的个性体现中国文人的特征。她尖酸刻薄,孤傲多疑,其实是她个人奋斗的方式,是对自己才华不被认可的挑战。宝钗的“随分从时”为黛玉所不屑。“宝钗在做人,黛玉在做诗;宝钗在解决婚姻;黛玉在进行恋爱;宝钗把握现实,黛玉酣于意境;宝钗有计划地适应社会礼法,黛玉很自然地表现自己的灵性;宝钗代表当时一般家庭妇女的理智,黛玉则代表当时闺阁文人的感情。于是,现实容纳了迎合现实的宝钗,而扼杀违反现实的黛玉。”黛玉的个性代表当时中国文人共同命运――与现实格格不入。黛玉的悲剧是中国文人“好高人愈妒,好洁世同嫌”的人格悲剧。

文学作品是作家体验的表述。作家的人生体验就是其关于“人”的生命存在意义的审美把握。曹雪芹把“全部身心”、“全部生命”都凝聚在《红楼梦》中,“这部作品就是整个的他,就是他一生体验的全部人生……”一部《红楼梦》就是曹雪芹那万劫不灭的真情、真性、真心和那净化升华的人生体验的载体而已。

曹雪芹笔下的男人在千年礼法积淀浸淫中丧失了灵魂,他们剩下的只是腐臭身躯。林黛玉带着灵魂、诗情、生机、青春和美走来了。曹雪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活跃的生命上。黛玉以及大观园的女儿们自由自主、恣情纵性恰如鸢飞于天、鱼跃于渊、悠哉悠哉。这是人性解脱名缰利锁,行动任由天机的快乐。自然之子――林黛玉,跳动着自由生命纯清的音符,给那个污秽的世界点燃希望。她的生命轨迹的每一点都放射出人性的异彩,闪烁着个性主义光辉,在人生无意义中昭示生命存在的价值。这是黛玉悲剧形象的意义所在。

“真正优秀的文学作品既表现了作家的真情,也表现了人类的普遍感情或人性。”林黛玉身上作者倾注了更多的个人感情,赋予了更多的理想化的色彩。女子黛玉的“缺陷”,再现的是她的“质本洁来又洁去”的无瑕人格;文人黛玉的“意象”,则表现当时社会中文人雅士特有的普泛性的品格特征、感情方式、现实处境和人生哲学;作为处在酝酿转型的社会中的人,那比死更强烈的爱情,则传达着她对“人生知已”的苦觅,对“自然人格”的呼唤,对自由平等的理想人生的执着追求。这些组成黛玉“这一个”的内在三个不同层面,三者互为包容,互为延展,相映相生,构成作者那博大深厚的感情内涵和精神世界。作者借黛玉形象为自己谱写了一曲辛酸的人格悲剧。

参考文献:

[1].曹雪芹:《红楼梦》,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1982。

[2].张法:《中国文化与悲剧意识》。

[3].苏轼:《苏轼诗集》。

[4].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

朱世丽:陕西省安康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