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在火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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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的火车是给“没有占有心、默默耐得住人间百态”的人坐的。

印度人常说，英国人给他们留下了三样东西：英语、议会和铁路，帮助他们走向世界。美国《地理杂志》的专刊称之为“伟大的印度铁路”。

但在另一面，印度火车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交通工具。

准载200人的车厢常常塞进550人，很多乘客被挤到车顶。2010年，北方邦的一场事故中，一根树枝将近200人从奔驰的列车顶上扫落，3人丧生。

在印度坐火车，生存需要技能。其中，坐城铁等短途列车需要在拥挤人潮中杀出一条血路的爆发力，而坐长途，靠的则是佛陀一般的耐心。

我从孟买坐火车前往印度教圣地瓦拉纳西。那一天正值排灯节（重要性相当于中国的春节），我相当于在印度赶上一回春运。那上车的情形几乎就是沙丁鱼罐头般的自动填装过程――过道里人们携家带眷，肩扛手提自不必说；我下意识往窗边避让时，冷不丁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胳膊，一扭头，一个年轻人正从没焊铁条的窗户往车厢里钻，表情急切得仿佛正从黑洞里往外爬，甚是狰狞。

火车开动以后，车厢就迅速平静下来。人虽然多（有一个卧铺居然坐了7个人），但印度人似乎不喜欢侃大山，都默默坐着，偶有交谈声音也不大。

入夜以后，乘客们纷纷拿出床单、枕头、毛毯，开始睡觉。车厢里卧具五彩斑斓。先是觉得好看，后来才意识到印度火车不提供任何床具。深夜以后，小雨飘零，气温从30多摄氏度骤降至10摄氏度，把只穿了件短袖的冻得瑟瑟发抖。

印度火车也有舒适的一面。同一趟列车之中，天堂和地狱往往一板之隔――头等软卧有独立的包厢和洗手间，舒适程度可媲美“欧洲之星”，票价高达4000卢比（合人民币近500元），比机票还贵；三等坐票则只要227卢比（合人民币26元），乘坐体验堪比进行极限运动。印度一家周刊曾写道：一般人根本上不去印度火车的三等车厢，即使是上去了，他也下不来。

早上，乘客们纷纷醒来，拿出饭团、饼、咖喱就餐。我翘首盼望中国火车上贩卖食物的那种小推车，一直没见踪影。一次靠站时，倒是上来一队表演滑稽戏的艺人。一个孩子将双腿从背部盘至胸前，双手抱住，像一个轮胎般从车厢滚过；不久又上来一位独臂残疾人，他把衬衫脱下，在车厢里匍匐前进，同时用仅余的手掌归拢车上的垃圾，放进衬衫。他从车头爬到车尾，地面上就干干净净。要是愿意，乘客可以给他们点儿钱。在印度火车上讨生活，靠的都是手艺。

除了上车当晚查了轮票， 20个小时未见到过任何工作人员的身影，想来印度的火车宛如一个自治社区，不会有太多管理痕迹。拥挤、混乱、沉闷的特征虽然与国内的春运相似，但印度人总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有时候火车莫名其妙地停下来一两个小时，他们也不打听，更不慌乱。印度火车的不守时举世闻名，延误五个小时都算正常，还往往是“驾驶员在半路上遇到朋友，一起吃饭来不及出发”之类的原因。

37个小时后，火车终于靠了站。脚踏实地的那一刹那，觉得到了瓦拉纳西，不如说有种“重回人类世界”的觉悟。用一个佛教徒的话来说，释迦牟尼诞生地的火车，是给“没有占有心、默默耐得住人间百态”的人而行驶的；离佛祖太远的人，多少得在印度的火车上吃点苦头，领点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