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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个入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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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笛打电话说,妈,我十一回家,带给你一个惊喜。

黄昏,门铃欢快地叫了起来。开门,高出我一头的康笛白桦树样地站在面前笑着唤我。我习惯地伸出手去抚他额前几丝乱乱的发,他却忽然闪身。

就在那一刻,我看见了你。完全陌生的你。你的手指牵着康笛的衣角,带一脸狡黠的笑,在他背后闪出来。

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康笛带给我的不是惊喜,而是一个太大的意外。

康笛拍拍你的脑袋,傻妞,叫人啊,这是我妈。又说,妈,这是童童,李童。

你皱皱小巧的鼻子,说,阿姨好。

我茫然应了声,不等说什么,康笛已经扯着你甩了鞋子进了门,你同样随意甩了鞋子,跟着他进了屋,边走边说,康笛,快给我倒点水,渴死我了。口气随意,无一点拘束感,好像回了自己的家。

心里无端地生出一丝不快,潜意识我真的不想接受以这种方式突然出现的你。

2

你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有点瘦,眼睛不够大,在我看来,还有点不太严肃。我一直觉得女孩子应该有着大大的眼睛,声音柔和,眼神乖巧,不似你。

你喝完水,把杯子放下,似乎习惯地把头靠在康笛身上,问,阿姨,咱们晚上吃什么,我都饿了。我不想答你,起身去厨房做饭。

你这种太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言行,让我越来越不喜欢。但我的儿子康笛显然喜欢你这一点。看样子,康笛和你正是热恋期,完全看不出我正生气,站在那里指手画脚地说着童童爱吃这,童童爱吃那。我终于忍不住,刚要冲他发脾气,一转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钻了进来,嬉笑地看着我,说,阿姨,真香。

我没说话,转头做事。还是免不了疼儿子,做了他爱吃的京酱肉丝和卷饼。康笛从小爱吃这道菜,习惯性地,我将卷好的薄饼递给他,结果顺手他便递给你。你不客气地接过来,谢谢阿姨。

我在那一刻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失落,曾经,我是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女人,而现在,这个地位正被你,一个突然闯入我家的黄毛丫头渐渐取代。

3

一顿饭,我完全食不知味。饭后,我收拾碗筷,康笛说,去,帮我妈干活去。

你脆生生地应着,卷起袖子收拾桌上的碗。我并不阻拦你,看你笨手笨脚地不知道先拿筷子还是先拿碗。很显然,在家里,你同样是被父母宠坏的。我不指点你,袖手旁观,片刻,你的耐心就没了,大声喊康笛。

我叹口气,开始自己动手。你这个鬼丫头,知道我的软肋在哪里。收拾完毕,我坐下来看电视的时候,你扯着康笛去了他的房间打电脑游戏。通常,这是康笛回家后我们交流的时间。而现在,突然地,这一切被你剥夺了。

我转身去卧室,走过客房半掩的门边,却听你正在嬉笑着说话。你说,康笛,你一直说你妈是最漂亮的女人,那你说,是我好看还是你妈好看。

简直是挑衅,我站在门外听着我的儿子停顿片刻后的答案:一样好看。

显然,他在做中间派,这个答案我并不满意,结果,你也不满意,说,不许应付,你要认真地说。

于是我的儿子说,你好看。

我叹气。你这样突然地闯进来,完全把我们的世界打乱了。

4

你越来越熟悉我的家了,我却依旧难以熟悉你。对你保持着客气和距离。11月我的生日,你买了一套化妆品送我,大大咧咧地说,阿姨,你这个年纪,该适当化化妆了。

我生气地想,你是在说我老了吗?然后将化妆品转手送了别人。

那个周末你们依旧一同回来,上午我过去加班,一直耽搁到黄昏才回家去。

回到家,你们不在,但家中显然已被仔细打扫和收拾过,门边的鞋子摆放整齐,地板干净整洁……

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暖意。

晚饭时分你们回来了,提着水果和蔬菜。康笛说,妈,地是我擦的,东西是童童收拾的,干净吧?又说,中午童童做饭给我吃的,她刚跟着电脑上学的。说时,一脸的得意。

我忽然有些内疚,连碗都不会洗的你,如何都不会做出好吃的饭菜,打扫家里卫生,对你可能也是第一次。你这样做,是因为这里毕竟不是你的家,所以在这里你想付出些什么。

那天晚上,康笛无意中对我说,那次生日送我的化妆品,是你节省了生活费给我买的。他说你的家境不太好,母亲身体也不好,但你始终自立并乐观,他喜欢你这一点。

我心底忽然内疚起来。第二天,我出去买了一套同样的化妆品不动声色地摆到了外面。你看到的时候,眼神里分明有一丝的喜悦。

我真的该试着重新接受你。

5

寒假,按计划一家人去云南旅游,康笛建议带你同行,我默许了。

途中,你依然故我,随意地说话和嬉笑。火车走了一段路,同行的人也开始搭讪,聊天时,一位中年女人忽然问我,是女儿和她的小男朋友吧?

我一愣,还不知道该如何答她,你已抢着说,不是的阿姨,我和哥哥是双胞胎。笑嘻嘻地冲我眨眨眼睛。

女人看看你又看看康笛,说,不太像,你像妈妈,哥哥像爸爸。然后感慨地对我说,你真好福气,有个闺女就是好,缠着你赖着你,不像儿子……口气里不无羡慕。

我转头看你,我们像吗?才想起来,原来我也有点瘦,也是小眼睛。如何最初,我竟不喜欢你的样子呢?

康笛笑着弄乱你的头发。你喊,妈,你看哥又欺负我。

我也笑了。因为你的谎言,漫长的一路,我们不得不继续跟着你把戏演下去,竟是越演越真。你趴在上铺唤我帮你拿水果,拿杂志。你坐在旁边按照你的意愿整理我的发,并且给我描眉画眼……我被你折腾得一刻不得安宁,康笛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说,还是女孩麻烦吧,我说不带你非带……他说这句话时,你正缠着我给你扎两只麻花辫。

不知怎么,我心里却正渐渐被幸福一点点涨满。22年前,我不是没有梦想过生个娇娇的女儿,有着如我这样的眉眼,喜欢缠着我赖着我,每天早上让我给她扎麻花辫子……就像此时的你。

眼神就这样缓缓温柔起来,把你长长的发握在手里,一颗心分明地就想,从此要好好宠爱你。

丫头,我知道也许最后我们成不了一家人,但是我一定会记住你,记住在生命的某段光阴里,你曾经是我的孩子,以入侵者的身份,闯到了我的生活里。我会一直想念你,以想念女儿的名义。

摘自《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