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把公主变成了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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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离城40分钟车程、连钟点工都不来的半乡下，每周两次逛名店已成往事，餐桌上吃的木瓜薄荷是我自己院子种的――系条爱马仕丝巾,扣顶草帽,蹲在太阳下面除腻虫，指尖自然是不用涂蔻丹了。

自己下厨。手势不纯熟，做两菜一汤已鸡飞狗跳，赶在他回家前匆忙冲个澡做从容状，哪有电视上抽油烟机广告女郎那么矜贵？

榨苹果汁榨出一只肉虫也不尖叫，这不是娘家，没人听；花一个下午熨衣服，汗水顺着下巴滴；研究赵孟兆页小楷之余,研究各色马桶除垢剂之优劣；跪擦地板起来瘸着跑去买蚊香，边跑边纳闷：左膝盖哪来一块红？咦，右膝还有一块！

两口之家，总是剩饭，养了一只小狗。狗在6个月之内长到40公斤，现在快要我吃它的剩饭了。以前住父母家，我是有点儿洁癖的，谁坐一坐我的床，即刻扯下被单床罩，塞进洗衣机。现在，在咖啡座与出版商签合同，拿手闲闲拈下黑色丝绒裙上之白色狗毛，如扪虱而谈的魏晋名士，俨然无愧色。

但是，我不是说我不幸福――婚姻并非爱情的坟墓。恋爱若是一出戏，结婚便是退场卸妆，王子公主打着哈欠换了拖鞋，围坐后台吃盒饭：再高贵的人，谁敢说这一生不吃盒饭？

堕落就要彻底，甚至开始考虑生个孩子。这念头，大概是从他姐姐以外出旅游为名把儿子隔着车窗扔进我家开始。闹得我一夜没得睡，上午11点头昏昏地吃早餐，笑吟吟地看着这两岁的小天使在洒满阳光的客厅奔跑玩耍，看他“唔”一声毫无征兆地蹲下来，在羊毛地毯上拉下一截屎。我神色不动继续吮蛋黄酱，是，我并不打算骇哭――第一，我怕噎着；第二，怕把孩子后半截屎吓回去。

禅宗说“道在屎溺”，我终于明白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啊，孩子可以这样简洁地让人顿悟，我为什么不自己来一个？李商隐有段文章专说煞风景，焚琴煮鹤，月下把火，花上晒裤――可是，孩子内衣需要紫外线消毒，我不把米老鼠图案的裤衩挂在荼蘼架上，又能挂哪儿？

是的，女儿出嫁前，住1000年娘家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不当家不知水电贵，小姑难缠，物业该死。婚姻才是真正的成人礼吧。我庆幸终于开始接触真实人生。

写这篇稿时，我刚检点了本周画的3张小画。是谁说的？“人生就是洗了又煮，吃了又洗，洗了又煮”。一张是满纸的蔬菜瓜果鱼虾，旁边以蝇头小楷记下每种的数量价格。张爱玲买个菜能写首诗，我为啥不能？请听：民以食为天，闲来市场逛。盛世无饥馁，且做流水账。

画第二张时他下棋，把我挤到餐厅。面对一桌子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盏杯碟，我现实主义地画了一桌子碗盏杯碟，赋打水诗一首曰：有粥喝粥，有饭吃饭；有米煮米，有面下面；有盐则咸，无盐则淡；菜根是福，何须鲍燕？多么朴素智慧，啧啧。

第三张是泛舟采莲的古装美人，正让我忆起故乡济南的夏天，大明湖那烟波翠柳中的千顷荷田。然而，邻家传来”啦“一声葱油爆锅的香味，书房那人即时喊饿。荷花又莫名失落，是我自小最爱的植物，尤其此刻，当家庭主妇在一个夏天的傍晚惆怅地酝酿晚餐菜单时，真觉她像猪一样浑身是宝――甜点可做桂花糯米藕，主菜是荷叶粉蒸肉，饭后一碗冰冻的莲子百合绿豆沙，清凉解暑，诗情画意，体贴民生，多么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