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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古越今的朱家角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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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酷爱古趣,想领略一下朱家角古镇上“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诗境,我俩特地寻了一家老式客栈――楼梯咯吱咯吱,房门咿呀咿呀,古则古矣,而诗意难觅,只得将就一宵。

朱家角镇位于上海市青浦区中南部,是上海市郊名闻遐迩的集镇,我们吃过午饭,先登上放生桥顶,观察一下全镇的风貌。但见江水东流,波光粼粼,河上桅如林,风帆如翼;有的机轮拖了十余艘驳船,恰似一字长龙,徐徐行驶。两岸黑瓦灰墙的住房鳞次栉比,颇有古人所谓“闾阎扑地”的气象。

此镇紧靠淀山湖风景区,东临西大盈与环城分界,西濒淀山湖与大观园风景区隔湖相望,南与沈巷镇为邻,北与昆山接壤。这里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小镇被“川”字形的市河及其支流纵横分隔,形成个小岛,乡人称圩。圩与圩之间架设石板或石拱古桥,两岸都是条石砌成的驳岸,户户都有“水河桥”(小埠头)。居民在此处一伸手,可向靠拢来的各种船只买到鱼虾、莼菜、嫩藕、鲜菱。尤其是夏夜在这里纳凉啖西瓜,冬天捧着手炉曝背谈天,是极有情趣的事。沿河都植有高大的榆树、古槐,引来无数的喜鹊、乌鸦,还有洁白长尾的绶带鸟。傍晚,举头望倦鸦归巢,不经意,常会鸟粪着头。夕阳下的桥洞水影,水上人家,炊烟袅袅,这种景色更为迷人……

虽然距离上海不远,但与现代化的城市风貌大不相同。这里没有喧阗的市声,没有急迫的生活节奏。在这时节,集市上很是热闹,那些保持古风、戴绣花包头、束裙裾的村妇,发髻上还扎着鲜艳的红绒绳。她们陈列出自己最得意的产品,有啁啾叫着的活泼的雏鸡、驯顺的小白兔,有给孩子戴的虎头帽,有各种瓜秧,蔬菜都是拾掇得崭崭齐齐,尤其是韭菜,肥嫩得可挤出水来,似乎使人品尝到“夜雨剪韭”的那种新鲜味儿来。

茶馆里热气蒸腾,欢声笑语,吸引我伫足凝视。在我的记忆中以往的茶馆更有情趣。茶馆的后部都是临河,可凭栏眺望市河的景色。河上停满了居民们上街、粜米、购物的船只,他们往往带着儿孙在东方才发白就上街,在茶馆里泡上一壶茶,店方还以浅铜盆供给洗脸水。接着就叫来一碗鱼肉双交面,或者是皮薄馅大的小笼馒头,咬一口,满嘴滚烫的肉卤,鲜美无比。即使节约一点,吃一个瓦爿饼,也颇有特色,色泽蜡黄贴满芝麻,一看就知酥脆可口。所以茶馆不但给茶客品茗,而且也是漱洗、用膳的场合。

人们从容悠闲,不慌不忙,尤其是妇女们,有的纳鞋底,那么舒缓而有力;有的在腌雪里蕻,那么仔细而精致;有的在刺绣,那么轻柔而熟练;有的在晒太阳,一面在消闲似地阅读。这一切,使我们感到生活的节奏突然被拉长了,似乎连心跳的频率都减缓了,确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那晚饭后,我们则用什么来排遣寂寞的旅途之夜呢?旅馆的老板娘热情的向我们介绍朱家角的文化历史,朱家角自成繁华市镇后,文儒荟萃、人才辈出,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民国时,镇上有民众教育馆、书报社、戏院、书场等文化场所,有咏珠社、韵声社等文艺结社、民间艺人活动。她建议我们今晚最好的去处是说书场。

在内地,没有闲暇也没有场所去听书,一旦到了这样的古镇,意趣蓦然萌生,颇有点实在“童心未泯”啊!

一路上,我与老友便神侃起了自己心中的说书印象。说书人所用的道具不过醒木一方、手绢一块、折扇一把。开书先念一套赞词,然后才转入正题。说的书目多是整本大套的书目,每说完一小便使“扣子”,用以抓住听众。一般传统书目的内容,以历史故事和武侠故事为主。大书开讲历史、武公案之类故事,以醒木、扇子、手帕为道具。小书以弹唱才子佳人为主题的故事,分三种方式演出,即一人的单档、两人的双档、三人的三个档。演员用三弦、琵琶等乐器,自弹自唱,配有各种曲子,以弹唱抒情为主,集生、旦、净、末、丑于一身。茶馆中的说书内容基本上都是历史、公案、神话情爱、武侠等故事,它们吃透了中国文化别一种精神,四大古典小说都根植于此。在书场中的人们用说书创造了历史,这部历史既在正史之中,又在正史之外;既根植于市井,又超越了市井。说话当中,一口茶才刚咽下,一段历史就飘然而逝,再换水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多少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神仙鬼怪,只在说书先生一句“说时迟,那时快”中烟消云散。

在书场里听说书,一时便是无限,刹那就是永恒。书场设在昔日的城隍庙里,从前描龙绘凤的“打唱台”,如今已油漆剥落,与庭院里的石板一样呈现出青灰色,现在已改成住家,从后来移装的明瓦窗里,射出暖暖的灯光;院子右侧的偏殿,如今就是书场。买票后掀帘入场,顿觉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面是暑气逼人里面却是凉风送爽。这里与我们家乡湖北的书场陈设差不多:台前置一长桌,两边摆上条凳,宛如一条蜈蚣,此桌称“状元台”,一般是专为老听客和年高不便远听者而设。我们既是远客,见“状元台”边还有空座,也就不老实不客气地与乡镇耆老并坐,每人捧起一杯热茶,抓一把又香又脆的南瓜子嗑嗑,这一股悠闲自得的劲儿,身居闹市的人是难以领略的。

对于朱家角的历史,老友对我也介绍了些。古镇上过去最多的店铺是书场茶馆,这里包含着交往、休息、娱乐等多种活动,书场常位于桥头,河道的转角,街道的路口等水陆交汇处,而这些地方往往就是人们活动的中心,书场也就成为镇上重要的社会活动场地。“书场酒肆纷纷话,纷纷尽是买和卖”,即是生动的写照。一壶茶、一支烟,引出了相互的话题。书场挂牌请名角演出,老听客们准时前来听书,有时有名角响档的说书先生来演出,茶馆里就更会热闹起来。

正在四处张望胡乱遐想时,台上红灯一亮,铃声并作,耳目为之一震,开书的时间到了,在我身旁飘然走过一位宽袍大袖的年轻说书艺人,神态潇洒,步履轻捷。说书人登台后拨弄一番三弦,并不唱开篇,先讲了一段插科,倒也甚发噱,使得听众渐入书境。

这位年轻的说书艺人也许经过名师传授,凭一把弦,一把折扇,不慌不忙地把听客引往一个古老的侠义世界,为书中人物的行为和遭遇而而喜怒哀乐,竟忘记了窗外骄阳的似火,仔细听下去,进而发现他的书艺已到“理、味、趣、细、技”五者兼备,真抵得上一台大戏,而当他在紧要关头宣告“明日请早”之时,听众们都情不禁地鼓起掌来――这倒是我在童年听书时顾不得的,因为那时我须得赶紧溜回家去,以承受深宵等门的母亲呵责。

在这个异乡小镇,深更回到旅社,爬上咯吱咯吱的楼梯,推开咿呀咿呀的房门,楼板在颤动,隔壁有人在纵声谈笑,时而传来椅凳的搬动声、盆碗的碰击声……老友已酣然入梦,而我仍在回忆着童年的往事。

翌日上午,我和老友又去看了镇上几处曾是“阀阅之家”的住宅。这些宅第既有婚丧大礼和接待高朋贵客的大厅、花厅,有生活起居用的女厅、书房、堂楼等。往往二三进甚至四五进。所有房屋院落由一条深长暗黑的弄堂串连起来。平时人们都在这条黑古隆冬的弄堂内进出,弄内每隔一定的距离,墙壁上置有佛龛样的一个壁穴,叫灯龛,是放照明的油灯的。

我想这些住宅不只是研究古代建筑的重要实物,而且也是研究古代人民生活方式的绝好材料,自然是属于历史文物应予保护的范围了。

行行复行行,不觉来到了城隍庙和庙前的街上。这城隍庙其实是多神教的殿堂。逗人兴趣的是城隍及其夫人有内室,平时这两尊神像也象在家时穿随常冠带,但其家具、箱笼、帐帏、被褥竟和人间财翁一样,一应俱全。

这个庙还有满面红疹的痘神,容貌狞恶的蛇神,慈眉笑颜的月老,青面红髯的消灾神……最有趣的是那个彩塑的为城为城隍神牵马撑伞的马夫,他圆睁双目,凸出大肚皮,如蒋门神一般。这副相貌引起了孩子们的大不敬,往往捡来一个烟蒂,燃着后塞在他的肚脐眼里,看着袅袅飘散的青烟,孩子们就拍手大笑。

老友适时的给我介绍,在过去的每年八月初七至月半,是演社戏祀神的日子,全镇各庙诸神,均坐八人大轿来此观剧,无不袍帽鲜亮,神气活现。晚间众神也有“聚餐”之举。围坐内堂,灯烛辉煌。其座次安排,神却听命于人了。大概我们因为是炎黄的子孙,所以,中坐炎帝神农氏,轩辕黄帝则居次席。其他诸神均按地位、声望之高低而入相应的座位,土地神居末位。

每年八月初七初八,庙前的新街上有盛大的庙会。这条乡间便道,两边是丛杂的草地,有些零落的荒坟。但一到庙会日期,人山人海,男女老幼,摩肩接踵。许多江湖班子按时必到,各各围起绳网做的“围墙”,里边是大篷,有三上吊、跑马走索、弄枪要刀的马戏班;最逗人笑的是猴子骑山羊,并且开箱换衣服、戴假面,有时袍登场,有时模仿妇人忸怩作态,观众无不前仰后合。

眼前,人们都还保留着童年时那种穿新衣、带着满把小钱儿去逛庙会的快乐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