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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形岭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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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形岭本是一块宝地,位于城的西南,远处看如同“凸”字,形如印章,故称印形岭。人在山上呼叫,总会有回音

山的背面,有一看守所,过去是监狱,半山还有劳改农场。据说是因为风水不太好,一些搞开发的地产商们最终选择放弃这块宝地。

慢慢地印形岭便成了一个孤独的印章。

我回乡下老家,娘说老友出事了……

老友关进了印形岭的看守所。我大吃一惊,不敢相信。我与老友同在一个村里,从小一起长大,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在双方父母指定下,我俩结为“老庚”。

我问出的是啥事,娘说是他没有管好印章。娘又说,我虽是农家人,但也懂得管印把子是天大的事儿,怎能马虎呢。他自己倒霉还连累了八十岁的老太婆。这些天老友娘总是喊着:儿呀你快回来,你快回来。眼都快哭瞎了,这是作孽啊。娘又自言自语:做老实人不吃亏,心不想坏事,脚要走正道,万不可乱来。

是自言自语?不!娘分明是说给我听。

娘要我多住一晚,想必是要我多听听她的唆话。但转而又对我嚷着:不要耽误时辰,快点返城。

娘递给了我一个鼓鼓的蛇皮袋,再三叮嘱:里面是老友娘给崽的衣物,要急送过去。老友娘还托带一句话:天冷了,千万别忘了加衣。

我本不想我的女儿同去,女儿说多年未见“同年爷”,特想去看看。我想也是,拘留期过后,老友要到异地去服刑,不知猴年马月回来。我告诫女儿:“你可以去,但要保证做到三个不。”“见到他不要掉眼泪;不要问牢里的问题;不要老是盯住他某个部位的变化,比如头发剪了,胡子没刮,皱纹深了。”

还有一个不,我没说,是提醒自己:千万不要道出“印章”两字。

我告诉女儿,我是第二次去印形岭。女儿问“那第一次呢”?

“多年前,单位开展思想教育活动,犯人当反面典型,听他们走向歪路的忏悔和感悟。”

“同年爷能说会写,他也要争取当个反面教员,表现好,可以减刑的,能早点出来!”

女儿人很天真,话又不无道理。阴霾的天空,似乎亮了一些。

我与老友也算是见了个面,只是中间隔着厚玻璃,电话连着两端,旁边还站着警官。

“你娘带了衣物,天变冷了,别着凉,要你记得穿上。”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我们两位男人的眼泪直往下流。一阵沉默后,在警官的“时间不多,好好利用”的催促声中,他开了口。

他后悔自己来到信用社,后悔自己不该有权,鬼迷心窍栽倒在这个不足二两重的印章上。然后又说这是命,有报应,躲不过。

“管了几十年的印,现在又来到了印形岭,老庚你说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老友在里面,他老是想着这个问题。

从见面到现在已过了多些时日,我一直思考着老友提出的问题。我试图沿着他工作和生活的轨迹寻找答案。

小时候,我父亲说我的不是,总是以他作为标杆来教育我。

“你看人家,做事能干,手上有功夫,写字有字样,算盘打得啪啪响,嘴巴子甜,还出口成章。”“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庚,咋相差这样大呢。”

每当此时,娘总是护着我:“大家都当官,没有了老百姓,当官的管谁呢?管空气?”

我心里想着父亲冲着我来的原因:老友十七八岁就当上我们村里的会计兼保管,而我的父亲干了几十年还是个村民小组的会计,直接归他领导。

那时我还是个习惯于倾听的学生。老友经常在我面前吹嘘说,当上会计,又兼了保管,掌管着大印,权力基本上与大队书记差不多。他说的也不完全是牛皮。我们村是个三千人的大村,事无巨细都得管,有的还要村干部到现场处理。单是盖章的事就有很多。当兵入伍,入党证明,工分确定,粮食分配,票证发放,结婚离婚等等。

他的印不盖下去,这诸多事便只是个空饼。

老友有一个外号叫“种猪”,有一次我问他是如何得来的。他告诉我,是屠夫王麻子取的。

那时每户农家都养猪,一般是两头,一头交任务,一头过年时宰杀。宰杀的这头还要批准交税。老友认可,盖上章才行。经常有人先斩后奏,事后又提点猪肉慰劳慰劳老友。

这些事,王麻子心里最清楚。

“不就是多吃了几斤肉吗,人家送的,没偷没抢,犯上哪条王法,你王麻子眼红个啥?”老友常常这样愤愤然。

后来信用社招工,他文化考试尽管差点,但正如我父亲所说“算盘打得啪啪响”,珠算得个第一,顺利录取。

他来到信用社最初是做临柜储蓄员,按理来说,收付钱款,事情单纯。可也有一个因盖章的事而闹得沸沸扬扬。据说因为这件事他还挨了别人一巴掌。原来有一个客户拿着一张百元币来所里鉴定真假,他没有仔细鉴别,随随便便盖了证明是假币的印章。

有人说这是个大问题,要对老友进行处理。也有人说老友挨了打,值得同情。到后来不了了之。

几年过去,他主持过所主任职务,当过信贷股股长,担任过办公室主任。精干勤快,办事利索,在单位评过先进,还当过县里的政协委员候选人。作为能人,他的一些做法,本地的电视、电台、报纸还宣传过。

老友习惯于提着个公文包穿梭于银企之间,考察,洽谈,签字,盖章,俨然是一个大忙人。前不久,在市区半路偶遇,他说要出席一个洽谈会,并拍拍手中的公文包,“他们等着盖章”,急匆匆地从我身边走过。

“你是幸福的,我就是快乐的,与你是同路的,我就是幸运的。”老友的点滴成长进步,我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并将之传扬于我的朋友圈子里。我有时会以老庚等同于孪生兄弟,从而找到一种心灵的相通默契,身临其境与他同时找到工作和生活中的。

此时的我,已不再要父亲的提醒,老友俨然就是我的一个标杆。

前不久老友打电话过来,告诉我终于很清闲了,没事做了。

我纳闷,速求下文。

他说已提为县联社副主任级助调,我更纳闷。

这不是大好事吗,你也不能在老庚面前不说实话或是欲擒故纵吧。

他说这次任命的是一个非领导职务,待遇上了点,权力没有了。名字排在最后,管些杂事。他认为是“明升暗降”。

提拔后不到半年,老友出事了。

他原来的一位相当要好的哥们找他贷款担保,老友告诉他,今非昔比,没管那个圆跎跎了。“你就不会动动脑筋?”几杯酒下去,他竟然答应了。私自刻了个假公章盖了,没过两个月,东窗事发,被关进了印形岭的看守所。

从参加工作至今,老友的这段路正好走了三十年。如今,如他自己所说一切都结束了。

印章与印形岭是两个不相干的东西。老友在自解中得以释怀,在联想中得以慰藉。人已在里面,答题的正确与否都无关紧要了。

只是八十岁老娘的喊声令老庚和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痛。

“你快回来,你快来!”

因为相距太远,微弱无力,这一次印形岭连个回音都没有了。(作者单位:人民银行萍乡市中心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