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洋大盗”到精神分裂症患者,沉沦母爱架构“心狱”害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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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许反帝,一个曾经制造过震惊全世界大案的17岁少年,因盗窃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38件国宝级文物被判处死缓。在消失了26年后,许反帝于2009年8月再度进入人们的视线――他此时的身份是“精神分裂症患者”。
她叫许瑞凤,原长沙教育学院的法律老师,一个因溺爱培养出“江洋大盗”而闻名全国的糊涂母亲。她出狱后又着魔似的陷入怪圈,画地为牢,第二次用沉沦的母爱将儿子许反帝送进“心狱”,演绎着令人欷■哀叹、震人心魄的人伦悲剧。
2009年9月18日,73岁的许瑞凤来到长沙精神病医院,流着泪向儿子忏悔:“是妈妈害了你啊!我愿折寿赎罪唤醒我儿迷失的心智……”
石破天惊:法律女老师培养出“江洋大盗”
1972年,湖南长沙的马王堆因一次重大的考古发现,从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变成家喻户晓的文物宝地。其中,千年不腐的西汉女尸和长眠地下的素纱■衣更是令全世界的考古学家疯狂。谁也没有料到,时隔11年后,长沙马王堆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然而这次却不是因为出土了文物,而是发生了震惊全世界的文物失窃案。
1983年10月21日晚,犯罪嫌疑人携带作案工具潜入湖南省博物馆,打碎距地3米多高的窗户玻璃后进入马王堆汉墓出土文物陈列厅,盗取仅重49克的无价之宝素纱■衣和12件木牍“信期绣”绢手套、锥画双层漆奁等国家珍贵文物共38件。
长沙马王堆国家级文物遭遇浩劫,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也像掷下一枚重磅炸弹,令全世界瞠目结舌!文物重地戒备森严,犯罪分子是如何得逞的呢?当时社会上流传各种各样的版本。有人说是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所为,有人怀疑是国际文物走私集团精心策划……就在公安机关紧张侦查此案时,怪事接连发生。
几天后,有人在长沙烈士陵园幼儿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包裹。打开一看,竟是马王堆失窃的部分文物!
几小时后,一位神秘女人走进长沙五一路邮局,将一个包裹丢在柜台上便悄然消失。备感蹊跷的邮局工作人员以为是邮件炸弹,马上打电话报警。警察打开一瞧,竟然又是马王堆失窃的部分文物!
警方困惑不解:“江洋大盗”煞费苦心地得手之后,为什么要将“国宝”完璧归赵?假若是窃贼真心悔过或慑于法律严惩,38件珍贵文物为何只退回28件而留下10件?那个出现在邮局的神秘女人究竟是谁?就在专案组剥茧抽丝时,8天后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1983年10月29日晚,一个名叫许反帝的青少年潜入长沙友谊商店偷东西时被捉。接受审讯时,这位面容清秀、稚气未脱的17岁少年出语惊人:“马王堆盗窃案是我一个人干的!”
经查,许反帝出生于长沙市一个书香门第。父亲李光荣是湖南某高校的数学老师,母亲许瑞凤是长沙教育学院的法律教师。据许反帝交代,他盗窃得手后的文物交给了其母“打理”。当警方将许瑞凤抓捕归案时,“遗憾千年”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原来,当儿子将盗窃的马王堆38件国宝大摇大摆地拿回家后,许瑞凤大惊失色!她立即要求儿子投案自首,许反帝说:“你别管我的事,否则我跳楼死给你看!”许瑞凤吓傻了,马上答应帮儿子“擦屁股”。
此案告破后,警方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许瑞凤身为教法律的大学讲师,明知盗窃国宝可能面临杀头的后果,干吗还要替儿子遮着捂着?又为何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将自己也给搭进去呢?随着审讯的深入,许瑞凤坦白了她的“心路历程”――
原来,许瑞凤结婚后一直未能生育,直到30岁才生下儿子许反帝。她将儿子视若珍宝,让儿子跟随她姓。在许反帝成长的岁月里,许瑞凤对儿子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求必应。母亲的溺爱让许反帝养成了好吃懒做、花钱无度的恶习。许瑞凤两口子的工资收入几乎全部投到儿子身上,仍然难填许反帝的欲壑。就在这时,电影《加里森敢死队》给许反帝“启发”,他模仿电影情节制造了震惊世界的大案,其目的是想将马王堆的38件国宝卖几十元零花钱下馆子喝酒。
案发后,为了逃避警方搜查和掩盖其子罪行,护犊心切的许瑞凤铤而走险,将4件文物烧毁,将6件文物冲进下水道,造成了永远无法挽回的考古损失。她以为将剩余的28件归还给国家后便万事大吉,但法律没有饶过这对行径恶劣的母子。许反帝因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由于当时未满18岁,缓期两年执行;许瑞凤也因犯包庇罪、窝赃罪、破坏文物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
画地为牢:妈妈拦截生命阳光十五载
惊天动地的马王堆文物失窃案落幕后,许瑞凤被送到湖南省女子监狱劳动改造,许反帝则被送进了高墙电网下的衡阳监狱。
随着岁月的流逝,就在外界对这对“名人”母子几乎快要忘却时,许瑞凤在狱中正悄然创造“母爱神话”。
原来,在湖南省女子监狱教导员赖国清的耐心帮教下,许瑞凤有了悔罪表现。她除了积极完成各项劳改任务外,还担任女犯们的编外教员,给女犯们传授文化知识和法律知识,让一批批“黑色娘子军”迷途知返。
与此同时,许瑞凤时时刻刻牵挂着同样在狱中改造的儿子。她一封接一封地给许反帝写信,鼓励儿子勇敢地面对人生挫折,用汗水洗涤灵魂,为梦想而负罪奋进。每次手捧着妈妈的来信,许反泪花闪烁。通过母亲的字里行间,血浓于水的亲情不仅抚慰了许反帝那颗稚嫩、孤寂的心,也给他的改造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源泉。
令许瑞凤备感欣慰的是,虽然母子俩身陷牢狱,但外面的亲人并没有抛弃他们。李光荣每月两次看望老婆和儿子,在长沙与衡阳之间穿梭往来,不仅给妻儿送去金钱、衣物与礼品,还带去了一个丈夫与父亲的殷切企盼。
春去秋来,岁月如梭。许瑞凤共给儿子寄去多达400封信件,许反帝几乎每封必复。母子之间800多封狱中家书的心灵释怀创造了奇迹:由于多次立功受奖,许瑞凤一再被法院裁定减刑。在服了8年刑之后,许瑞凤提前7年获释;而许反帝的劳改生涯更具传奇色彩:他从死缓、无期徒刑变为有期徒刑,直至走出监狱大门,他仅仅用了11年时间!
但是,当手持释放证明的许反帝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时,迎接他的不是亲人久别重逢的拥抱,而是父母纠缠不清的“绯闻”旋涡。
原来,许瑞凤出狱后的第一天,发现感情一直很好的丈夫“变坏”了,她马上认定丈夫李光荣“感情出轨”,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许瑞凤的依据是,她听别人说在其服刑期间,一些漂亮年轻的女孩子帮李光荣洗衣服,还在一起说说笑笑。为此,许瑞凤当晚便与丈夫爆发了激烈战争,她像法官似的审讯李光荣:“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跟多少个女人上过床?”
“我用人格担保,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对妻子的无端指责,李光荣备感委屈,“如果我在外面真有女人,早就跟你离婚了,还用得着苦苦等待你8年时光吗?”
无论李光荣怎么解释,许瑞凤一口咬定丈夫是“陈世美”,并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查奸”活动,搞得李光荣颜面丢尽。
许反帝获释回家后,他独自将户口迁回长沙,并亲自到当地派出所办理了身份证。父母没完没了的争吵,让他不胜其烦。为此,他对母亲说:“我想出去找点事做,这个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不,孩子。”许瑞凤阻止儿子出去找工作,她说,“你坐了11年牢,受了不少苦。现在身体还虚弱,让妈妈照顾你一段时间吧。”在许瑞凤看来,她“亏欠”儿子太多太多,她要加倍“补偿”儿子浓浓的母爱。
“你这样做是在害儿子。”李光荣强烈反对妻子将儿子留在身边,理由是:“儿子今年才28岁,正是干事业的黄金时期,他脱离社会已经很久了,应该到社会上去闯出一番新天地,完全有能力自食其力。”
由于许瑞凤在对待儿子找工作的问题上与丈夫意见不一,让本来充满火药味的家庭更是火上浇油。老两口经常为此吵得不可开交,闹得左邻右舍鸡犬不宁。焦躁不安的许反帝干脆将自己反锁在自己房间里,不出家门半步,吃喝拉撒都躲着父母。
许反帝在服刑期间学到一手机械加工的绝活,技艺精湛,如今却被母亲安排在家中“休养”,李光荣看不下去了。他一直想给孩子找份工作,让他从今往后踏实做人。于是,李光荣主动联系了长沙一家机械加工企业,并为儿子办理妥当一切招工手续。许瑞凤得知消息后,对丈夫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怎忍心让自己的儿子到工厂车间里去劳动?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由于妻子的极力阻拦,李光荣为儿子找工作只好转为“地下”。他悄悄为儿子联系了超市营业员、宾馆保安、邮政发行员等许多职业,可是每次工作机会都被许瑞凤搅黄了。
由于长期赋闲在硝烟弥漫的家庭中,许反帝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内向、古怪。终于有一天,他做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将卧室的木门拆除,焊接安装了一扇坚不可摧、沉重冰凉的铁门,整日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儿子“画地为牢”,在这个三口之家出现了奇特景观:三室一厅的房子被分割成四块,许瑞凤与丈夫分居后各占一房,儿子许反帝则在房中构建了自己密不透风的“王国”,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他的房间半步。而公用的客厅和卫生间后来成了阴森、恐怖的地狱。
架构“心狱”:沉沦母爱窒息回头浪子
许反帝在铁门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让父亲李光荣揪心。为了将儿子从家的“牢狱”中解救出来,李光荣只好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地求助亲朋好友及社区管理人员,上门劝说许反帝出来晒一晒太阳。然而,每次都遭到许瑞凤的抵制。她不仅将社区管理人员拒之门外,出言不逊,而且将气全部撒在丈夫身上:“儿子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再敢骚扰我儿子,我这条老命就跟你拼了!”
许瑞凤怕儿子外出工作“受人欺负”,认为家是儿子的避风港。而李光荣则埋怨老伴为儿子建了一座“心狱”。夫妻俩为儿子的事闹得水火不容,仇深似海。在双方对垒中,教法律出身的许瑞凤以攻为守,突然发飙,说自己当初包庇的不是儿子,而是丈夫,她为李光荣当年没有陪他们母子一起坐牢而耿耿于怀,指控李光荣是一条“漏网之鱼”。李光荣闻言瞠目结舌!他想不到许瑞凤“呵护”儿子竟达到如此疯狂境地。
吵归吵,生活费一分钱不能少。每次炮轰丈夫之后,许瑞凤便向李光荣伸手索要母子俩的生活费。
原来,出狱后的许瑞凤和许反帝因没有工作而失去了生活来源,全靠李光荣的退休金维持生计。在社区管理人员的调解下,李光荣每月支付给老婆和儿子各200元生活费。奇怪的是,许瑞凤将自己的那一份全部用在儿子身上,每天给儿子烹饪鸡鸭鱼肉,她自己则到农贸市场捡丢弃的烂菜叶充饥。
由于在“家牢”里禁闭太久,许反帝不仅性格变得越来越刁钻古怪,连饮食习惯也变得不可理喻。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讨厌山珍海味,且每天只吃一餐饭。与此同时,他对可乐和啤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像吸食一样上瘾。
为了满足儿子的饮食怪癖,囊中羞涩的许瑞凤不得不靠捡破烂挣钱,整箱整箱地买回可乐与啤酒“孝敬”儿子。
在可乐和啤酒长年累月的浸润下,恐怖的事情在这个奇怪的家中发生了:许反帝开始将父母视为“异类”,不能容忍爸妈出现在他的视野。每次吃饭时,只要发现父母在客厅,他就拳脚相加,将父母揍得鼻青脸肿、抱头鼠窜,躲在房间连大气也不敢出。
更要命的是,许反帝患有便秘,每次蹲厕所长达数小时,令尿急尿频的李光荣只好买只马桶放在卧室内。
一晃十多年过去,许反帝在他的铁门里吃了睡、睡了吃,成了神秘的“隐形人”。周围的人从未见过许反帝出门,就连他的父母后来也无权目睹儿子的“尊容”。为此,李光荣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滴血:就算身体与意志再坚强的人,在密不透风的“心狱”中也会被摧毁的。
2009年8月上旬,李光荣求助社区管理人员、心理医生、狱警、当地派出所户籍警察以及新闻记者,组成了一个阵容庞大的“解救团队”,敲开了许反帝紧闭了15年的铁门,人们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许反帝。此时的“江洋大盗”已经由出狱后那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变成了43岁的苍白“老人”。
重见天日的许反帝对当年制造震惊全世界的大要案记忆犹新:“十几岁我就坐牢了,我比我的同龄人都要蠢得多。”心理医生问他:“不会吧?如果愚蠢,你怎么能够把博物馆里的文物弄到手呢?”许反帝反应敏捷:“你说这个话,就是对我特别大的讽刺。”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许瑞凤的“母爱”不仅没能得到儿子的认可,反倒成了儿子讨伐她的“铁证”。走出“心狱”的许反帝语无伦次地“控诉”母亲的罪行:“母亲对我不好,从各方面虐待我,一直都想害死我。”
许瑞凤想不明白:自己当牛作马,甚至不惜为儿子犯罪,到头来却被儿子说成要害他?
经诊断,许反帝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长沙精神病医院收留了他。直到这时,许瑞凤才如梦初醒:母爱就像大海,平静时让人感觉到舒适、包容,汹涌的时候则像洪水猛兽令人窒息。许瑞凤明白过来,她的过度母爱两次害了儿子:幼时的溺爱害了儿子的前半生;出狱之后,母爱又着魔似的陷入怪圈,儿子被她沉沦的母爱陷在家中,与世隔绝,终致患病,又害了他的后半生。
2009年9月18日,带着沉重负罪感的许瑞凤来到医院,向病床前的儿子表达迟来的忏悔。这位73岁的母亲声泪俱下地说,宁愿自己折寿,也要祈祷儿子早日康复,希望儿子的后半生能够拥抱生命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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