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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美丽的元旦晚会!
现在我说它“美丽”——任何一件关于少年时代的记忆,日久天长地就变美丽了,美丽得令人向往起来——可当时,情形又是怎样的不“美丽”呀……我的话越来越少,低着头默默地嗑瓜子,任凭耳旁的欢声笑语怎样诱人,任凭教室中央那些节目怎样逗人笑。我生气了,你并不知道为什么。“你怎么可能知道呢?”当你轻盈地鼓着掌,和周围的同学开玩笑时,我难过又愤愤地想着,也许你深知我的脾气乖戾,常常“莫名其妙”地生气,你一直没跟我说话。
那段“迎新词”——写完后被朋友们由衷赞扬的迎新词,激动人心的迎新词,铿锵有力的迎新词——竟被晚会的节目主持人念得结结巴巴,令人扫兴……
“你怎么了?”你终于轻声问我。
我歪歪身子,不说话。
我的情绪坏了下来。真正坏了,反倒忘了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了。此刻,你的笑声和说话声,象马蜂一样刺着我。我低着头,瞥见你的腿——笔直地伸着,左脚轻轻搁在右脚面上,轻轻地晃,那么自在那么悠闲,我感到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我突然发现,我好孤独啊!
所有的人都在说笑,所有的人都在热烈地鼓掌,所有的人都在兴趣盎然地欣赏着节目,所有的人都把我忘了……
然而,强烈的自尊心使我不能表现出悲哀,我决不能低着头。
抬起来了,眼皮那么沉。看着教室中央一个同学唱歌。“张牙舞爪的!”我想着,傲然地瞥着周围的人。他们在传一个本子,写着留言。
本子传到我的面前。我提起笔,想了想又放下了,把它推给旁边的你。你看了我一眼,好象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我转头望着窗,可见远处灯火通明的白塔、乌塔,和山上隐约明灭的灯。夜沉沉的,不时传来鞭炮声响。
你被叫上去唱歌。我看到那个小本子还在你的桌上,不禁又拿了过来,一打开,一张纸飘了下来。那么熟悉的纸,纸上那么熟悉的字!我惊呆了,这不是中秋节我赠给你的诗吗?我感到血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天!刚才,这张纸,夹在这个本子里,传遍了全班!我看着纸上傻乎乎的我的名字,真想吞下去,而那首诗,又写得那么蠢!想起了刚才,啊,难怪他们要朝我看了,还指指点点,嘻嘻傻笑……
你回来了,看到我手里的东西,看到我愤怒的目光,呆住了。好一阵子,你诚恳又庄重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说:“真对不起!”
我扭过头,泪水在我的眼里打转。你说着宽慰我的话,但我始终无法从极度的愤怒中缓和过来。
算了吧,我不愿意听!我在心里说。我的怒火劈里啪啦地在心里烧。
话筒伸到我面前,漂亮雅致,闪着光,带着诱惑力。
要我表演节目?我站起来,看着节目主持人。不知他 说了什么,忽然响起掌声,旁边的你拍得最响。
我要承认我是很坏的人。我笑了,把《雪莱诗选》拿出来,说:“我朗诵一首雪莱的诗吧。”
我顿了顿,一本正经地念起来:
一个怀恨在心的人来到沟旁坐下
他抱着一把老旧破损的琵琶
他唱了一首歌,其实更象是
对一个下流泼妇的尖声叫骂……
完了。坐下。我轻松地看看四周。
然而,一个更大的更沉重的包袱立刻向我扑来了—刚才,又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我为什么要这样?我有什么权利去破坏别人的兴致以发泄内心的愤怒?!
我好难过!
你不再说笑了,只静静地坐着,靠着椅子后面的墙。
谁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老天,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这样跟我过不去?”我无力地在心里叫着。我强烈地感到,这是一个十分不愉快的晚上。
中间歇息时,我跑了出来,到五楼去了。那里幽静、冷落,没有班级开什么晚会。晚会—让人诅咒的晚会!我低着头,双手插在衣兜里,踱到走廊尽头。那儿有个小小的转弯,我缩在弯里,背后的墙坚硬地抵着我,左边的栏杆坚硬地抵着我,我觉得很安全!
很冷。但很自由很空阔很轻松。所有的刚才的不快在冷风里沉浸着,旋转着,又被风拉扯散了。我望着远处的白塔、乌塔,身着炽亮的、珍珠一般的灯,喜气洋洋地挺立在霓虹灯明灭的黑暗中,啊,它们也过年了。我猛地清晰地发现—今天是元旦!我又大了一岁!鼻子酸酸的,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流出来了。
背后突然响起轻轻柔柔的口哨声。你来了。
不用问你是怎么找到的,不用问你怎么想得到,你知道我。朋友间从来是心心相印,言语是多余的。
你站在我身旁,不说话。晓阳,小绵羊,不要紧了,我已不生气了,咱们随便说说话吧。今晚多好,这么静(纯洁的静),星星又是这么亮这么多……
我们是怎样相识的?既然命里注定我们将成为好朋友,我们本该早就相识,不是吗?可是,高中快一年,我还只知道,这个班,有个女孩,叫晓阳,在偷看那些交给我的作文本时,我只知道,那个字写得轻飘飘的,老把“的”写成“”的,就是晓阳。
那天,你来得很迟。站在门口,无力、脆弱,面对着四十多双疑惑、猜忌的眼睛,又是那么满不在乎。数学老师瞥了你一眼,示意你归坐。课上,我忍不住回头好几次,看你。你的冷漠、坦然、看透一切的表情,刺激着我的好奇心。
那些关于你的传言—关于你和那个男孩的传言,早就听说了,而且听说好几次了。我隐约觉得,今天你的迟到和它有关。下了课,我把你叫出了教室,傻乎乎地问你。
“你听谁说的?”你冷笑了一声,问我。
仅这一句,我便知我是怎样傻的一个人了。连日来你不说不笑,早操也不做,作业也不交,足见你是怎样的痛苦,而今天我还这样……“她卑鄙得足以让我吐血!”你还想说什么,看看我,又止住了,从我身边走开。我愣在那儿,后悔极了,只觉得惭愧压住了我,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有人狠狠地、亲热地推了我一把。是“她”— 你刚才说的“她”,你原先的“最亲密”的朋友。“她跟你说什么了?”她低声问我,眼角瞥着你的背影。我抬起头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我皱着眉走开了。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停下来,便发觉心里那一丝歉疚在长大……
可是,我们从此成了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