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开,默默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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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读罢《欧也妮·葛朗台》，箍桶匠家褪了色的镀金勺子、查理的闪光的绿绸睡衣、青黑潮湿的地板犹在眼前，但超脱了这一切，我只看见一株沐浴圣母光辉的玫瑰，这样静静地开，默默地落。

毫无疑问，巴尔扎克不吝笔墨地颂扬欧也妮，勾勒了他心目中完美的圣母玛利亚———“她的美是一望而知的，那是只有艺术家才会为之倾倒的美。”

二十余年的贞洁生活，二十余年的粗茶淡饭，二十余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生活，赋予了欧也妮温柔纯净的眼睛与莲花般的心灵。她如酝酿着的春天的花蕾，眉目轻掩着。美，在沉睡。于是，漂亮堂弟查理的出现，为欧也妮打开了一扇窗。这个可怜的有钱人家的独养女儿，迅速地捕获了这一线细若游丝的“爱情”。她羞涩而毫不迟疑地盛开了，甚至未来得及仔细打量一下那个举手投足都被巴黎打磨过的美丽的花花公子。是的，他带来了巴黎最漂亮的戎装、最华贵的衬衣、最精巧的梳妆匣，除了一颗最善良的心。而欧也妮这个纯洁的姑娘却把他认作了一个如外表那般可爱的人。

积蓄了二十多年的香气，如苹果酿般一朝开启便沁人心脾。她勇敢地同吝啬的父亲争夺糖碟子，只为了让查理喝上一杯香甜的咖啡；她顶着压力，吩咐拿侬买白蜡烛，只怕查理受不了蜡油的气味；她几乎冒着生命危险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全部积蓄交给查理，只为了她那视作生命的爱情。

但那个被金钱包围的时代，扼杀了她的梦。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诚心祈祷，无数次的默默祝福，只换来了一封断绝关系的信和一张“连本带息”的汇款单。除了苍白的脸和颤抖的手，她没有过多地表达痛苦。但我相信，在她温和的笑颜下，掩着一颗疼痛泣血的心。她灿烂的青春之花，瞬间飘零，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只有绵绵无绝期的愁思、愁苦、愁伤。

后来，她成了一个有钱的妻子、一个有钱的寡妇、一个有钱的圣女。她被金钱包围，被世俗包围，却只是冷冷地瞥一眼堆积如山的金路易，长叹道：“拿侬啊，只有你爱我啊！”

我想起了张爱玲笔下的曹七巧，同样是被金钱扼杀的女子，七巧却狠狠地用那锁了她一生的金锁劈杀了女儿的爱情。但欧也妮不，她持重地注目着修道院，将风中折断的玫瑰捡起，夹进书页，也夹进了她恬淡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中。巴尔扎克冷静地补叙道：“这便是欧也妮的故事，她在世即为出家，天生的贤妻良母，却既无丈夫，又无儿女，又无家庭。”

那么，她去世之时呢？

也许，她会哀怨地注视着父亲留下的巨额遗产；

也许，她会凝视着不常生火的壁炉架上冰冷的灰烬；

也许，她会轻蔑地环视围在她身边的热心地等待她的遗产的人；

也许，她什么也没有想，她如一朵有修养的玫瑰，只是静静地开，默默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