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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采事件交易所”(Trading Futures)的展名,取自期货交易的英文(future trade)。艺术投资在某种程度上,与金融衍生商品、股票、期货市场有许多相似性。一些艺术投资分析的常见语句——新兴市场、潜力新星、前景看好、历史涨幅、泡沫化……艺术投资是一个与“时間”相关的交易,作品当下价格的高低不一定是优先考虑,更重要的是“未来价格”与买进价格之間的差距。甚至,许多艺术投资的分析论述逐渐脱离了作品本身,而更着墨于艺术生产区域的未来整体经济情势分析,这意味着,艺术品成为一种“未来币”,它的价值会依未来潜存买家的购买力高低而异。
这里,我们必须要将“艺术收藏”与“艺术投资”稍作区分。艺术收藏如若作为一种投资工具,其风险与股票、金融衍生商品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代艺术是一种无用生产、没有具体功能,难以评比客观价值,并且大部分的时候没有展示机会。它的未来价格预测,仰赖许多数据、分析、论述。然而,金融市场中大量的分析与统计,也造就了大量的赔钱散户。平心而论,是否今日艺术市场中的投资者,也可能如同股市中的非专业投资者,80%最后成为短线操作的“失败投资者”?今日市场上追捧的爆红股,下一个十年,或许已然下市。艺术投资者,是否真的了解自己投资了什么?
收藏,收藏什么?
艺术创作的生产、贩卖、收藏,无疑是所有生产系统最吊诡的一环——它无法从生产的成本反映其售价,一张油画的生产成本(颜料、画笔、画布,或是体液),与其售价的关系几乎无从分析。艺术家的劳动(心智、体力与时間),而非艺术对象本身,决定了艺术作品真正的价值。
当代艺术的作品形式逐步由独一无二的对象(绘画、雕塑)转换成可复制影像,无法再现的现地制作,难以记录的计划作品、行为、表演、各种难以预料、无从命名的艺术形式,一再地挑战艺术收藏中对于对象与独特性的迷恋,甚至是对收藏作为一种私有财产的质疑。举个例子:Tino Sehgal(提诺?西格),他一系列仪式性的行动艺术不允许任何摄影或影像记录,作品结束也没有遗留仔何可拥有的对象,那么收藏家如何能“拥有”、收藏这件作品?当代艺术早已跨过了实质对象生产的界域,成为一组概念、一个象征,一组关系,一个事件,或甚罕是一系列可复制的符号。年仅36岁名列艺术世界百大最有影响力的人物——提诺,这位坚决“反对象生产”的艺术家,或许未曾想过,他的作品依旧是可被收藏的——并且是以一纸契约文书的形式在画廊中热卖。
中国艺术家孙原彭禹在“未来事件交易所”的参展作品《芝麻开门》,也是一个例子。艺术家本身是枪支的收藏者,但碍于大陆的法令限制,任何公民都不能持有枪支,包括玩具枪。在台湾停留期間,他们购买了收藏等级的BB枪,交由藏家永久保管他们的“收藏品”,并且负有展示一年的义务。他们与藏家订立了契约,载明如大陆开放枪支管制,他们可以取回其藏品,艺术家并写了一封信,对收藏家陈述他们对这件收藏品的深深热爱。
这里,艺术家已然反转了艺术家与收藏家之間的关系,收藏家从所有权的拥有者,成为藏品的保管者。但更重要的是,他们传递了一个概念——任何收藏,都是基于热爱,因为热爱,所以无法转让,并且悉心保藏。艺术家将其热爱的收藏(BB枪)交给这位藏家,是因为相信他也持有同样的热爱(对艺术品),而在这个计划中,两者恰好是同一批对象。对象本身只是一个象征,一个载体,任何由现成物所构成的作品都可被替代、或再取得,但附着其上的概念才是使现成物产生价值的元素。借着这件作品,孙原彭禹向这位藏家传递了一个藏家与藏家司独一无二的亲密信息——全然的信任、相同的价值、与彼此理解的热爱(passion)。这个“非你不可”的保管与展示责任,标志了这件作品的独一性,以及不可能再次发生的绝对性,在此,“这位藏家”(契约明载不能是他人)已然成为计划中参与的一员,并且也必须是“这位藏家”执行了这个保管与展示的义务,这件作品才终能完成。当然——对象仍是属于艺术家的,但,对于真正的艺术收藏者而言,他早已得到了“作品”,是否拥有枪支这个对象,不会改变他拥有了一个只属于他的信息,以及信任。
我们确然活在资本社会里,但有些字词,热爱、信任、信仰,难以用资本衡量,只能共享,无法独占,无法转让,也没有所有权。而这些价值概念,也跟“未来”息息相关,资本的未来增值是独占的,但艺术社群的未来,则是所有身处其中的人并须共同投资(无论是劳动、时間或资本),而终将共同获益的。投资无用生产,收藏一个艺术环境的未来
如果艺术无用,产品价格不可预期,风险极大。那么谁愿意投资这个风险极高的生产过程?除了非做不可、将艺术劳动作为生命价值的艺术工作者外。今日,台湾(或扩至全球)的政府公部门逐步放弃、限缩艺术生产中的成本投资——包括创作补助、非营利艺术机构的补助……而转向文化商品在销售与市场的投资。而在私部门——艺术市场的资本循环过程——从画廊、拍卖公司、收藏家、第二市场之間巨额资金流动,对于艺术的实质生产的帮助不高,反而更接近于资本的自我循环、积累与流动。这个生产与销售体系之間不均的关系,除了导致生产端的萎缩(包括预算困窘的艺术机构无法自制展览、实验性作品无从生产、展示),也可能导致市场“客制作品”的大量制造。如果作品的产出只是为了现下交易的快速与可见利润,那么它的“未来性”将趋近于现下,它只能响应一个“众所皆知”的需求,而不是指出未来的可能。
这次由台北当代艺术中心(TCAC)主办的“未来事件交易所”,试图讨论艺术与市场、生产条件、艺术劳动、机构之間的关系。我与姚嘉善(PaulineJ.Yao)作为共同策展人,是艺术生产体系中的一员,关注生产端的议题,面对的也是生产端的现实。因此,我们决定让这个展览采取一个相当不寻常的经济模式邀请台湾持续收藏观念艺术的收藏家陈泊文医师,同时也是TCAC长期的支持者,在展览尚未展出、委任制作的参展作品尚未完成之前,预先将整个展出的作品全数收藏。收藏经费则用于展览制作(含行政支出)及作品制作费。
这个游戏规则试图将处于消费端的收藏家,拉进艺术生产的过程。这里,收藏家不只是在画廊或拍卖场中挑选已经完成的艺术作品,而是进一步参与、赞助了艺术的生产过程,这意味着,收藏家必须与艺术家、策展人、艺术机构一同承担艺术生产的风险,并接受艺术生产原本就是充满了未知、冒险、失控、不可预期,以及一再失败的过程。
这个风险无疑是难以估计的,收藏家既不能干涉作品制作,也无从得知作品的形式,版次并且是由艺术家决定。这笔“未来交易”看起来似乎与期货市场大同小异,是+期待未来价格差异的买卖,但期货市场交易的是既定对象,买家可以依不同条件的设定来分析其未来价格的涨跌,而此处,收藏家买进的是一个未知、甚至是不确定是否发生的对象(或组概念),这意味着,无从分析的风险。这个交易的主要成分是信任,支持,以及“社群感”。艺术生产从来就不需要密集资本——在这个交易中,收藏者以全然的信任,来交换艺术实验里最昂贵的成本——艺术家、策展人、艺术工作者的劳动与时間。这里,我们看见了一个社群的形成,一个愿意共同投资未来的社群,收藏家与生产者站在一起,共享的不只是展览或作品的成就与荣耀,同时是或然失败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