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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沂孙咏物词的艺术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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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王沂孙是宋末元初的一位重要词人,参与了《乐府补题》的创作。他的咏物词具有较高的艺术成就,本文分三个方面论述,即所选取意象具有遭际不幸、悲苦欲绝的共同特点;其所咏之物的物理物态与抒情主体的内在情思达到完美融合;在结构上,层深径曲,思笔双绝。王沂孙词对有清一代词学产生了重要影响,其词史地位不可忽视。

关键词: 王沂孙 咏物词 艺术特点

王沂孙,字圣与,号碧山,又号中仙、玉笥山人,会稽人,宋末元初词人,有《花外集》。王沂孙不见于史乘,诗文尽佚,生卒年已不可确考。据现有材料看,王沂孙的活动基本是在吴越一带,以居住在会稽、杭州的时间最长。他的交游多是宋末元初的著名文人和遗民,如周密、张炎、陈允平、赵元任、陈恕可、唐钰、仇远、戴表元、屠约、李彭老、王易简等人。关于王沂孙的生活境遇,周密在《踏莎行·题中仙词卷》说他“结客千金,醉春双玉”,张炎在悼词《琐寒窗》说他“香留酒殢,蝴蝶一生花里”,大概他是一位雅致多情、风流蕴藉、家境富有的词人,一度过着湖山吟赏、诗酒倡和的生活。南宋灭亡,亲历亡国破家之痛,在元朝出仕庆元路学正,又辞官归隐。他曾与周密、张炎等一同参加由宋亡之初六陵盗发、三宫北掳、崖山之变等事件而发起的《乐府补题》唱和,寄托他们的故国之思。从张炎《洞仙歌·读王碧山〈花外词集〉有感》和周密《踏莎行·题中山词卷》之“重翻《花外》侍儿歌”看,王沂孙词集《花外集》在他死时已经结集命名,甚或他自己曾亲手删定,大多为宋亡之后所作,题材、风格都较为整齐划一,没有游戏之作和不经意的滥作。

王沂孙现存六十四首词,绝大多数是长调,小令仅三首。其中咏物词三十四首,占了一半,是其集中的精华与特色所在。在被称为“宋人咏物之词,至此编乃别有深衷新义”①的奇书《乐府补题》中,王沂孙的咏物词不论在数量上还是艺术成就上均居首位。以下论述其艺术特点:

一、所咏之意象具有遭际不幸、悲苦欲绝的共同特点

王沂孙咏物词中的意象均姿质美丽不凡,但却身世凄凉、备受磨难。此类意象带有拟喻和象征的特点,是主观情思和客观物象相反映托的结果。如《庆宫春·水仙》②:“明玉擎金,纤罗飘带,为君起舞回雪。柔影参差,幽芳零乱,翠围腰瘦一捻。岁华相误,记前度湘皋怨别。哀弦重听,都是凄凉,未须弹彻。国香到此谁怜?烟冷沙昏,顿成愁绝。花恼难禁,酒销欲尽,门外冰澌初结。试招仙魄,怕今夜、瑶簪冻折。携盘独出,空想咸阳,故宫落月。”明洁不凡的水仙终因亡国而身遭零落。《绮罗香·红叶》二首,“玉杵余丹,金刀剩彩”,红叶之颜色如传说中玉杵臼所捣之绛雪琼英,红叶之形状如金剪刀裁定,极言红叶之鲜丽颜色、傲霜资质,然而终归“千林摇落渐少”、“疏枝频撼暮雨”,无法逃脱殒落的命运。《水龙吟·白莲》中“铅华净洗,涓涓出浴”之白莲,在“太液荒寒”后,不知“断魂何许”。《水龙吟·海棠》里“世间无比娉婷”、“似开半敛”沉睡东风的海棠终究使人担心,“怕明朝,小雨濛濛,便化作燕支泪”。

王沂孙创作此类咏物词时,其心灵的激发不囿于创作缘起(应社)和创作对象的实有特征,而是着眼于他时刻萦绕于怀的身世之感,见出其刻意寄托。但另一方面可贵的是,他能把所咏之物当作具有生命情感的审美对象,并运用各种艺术手法,在对象中领悟、强化、展现主体的情感体验。因此,一切人生感喟遭际、世事沧桑变故都在花卉禽鸟中获得兴感。如王夫之《读四书大全·孟子》所言“其或往或来,一来一往,吾之动机与天地之动机相合而成者也。”经过王沂孙的创造,本以单纯之形式美悦人耳目的自然物及其随时序发生的荣枯变化,与特定典事人物相契合,而被人格化、情感化,从而产生深邃的审美意蕴和强大的艺术张力。

二、物理物态与情思的完美结合

王沂孙咏物词意象具有拟喻和象征的特点,以他最著名的《天香·龙涎香》为例: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讯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红甆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

几回殢娇半醉。剪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谩惜余熏,空篝素被。

词上片,龙涎香由昔日腾天入海的自由生活,陡遭不测,被攫离故地,碾磨得心魂凄断,在被焚烧至灰烬之时,其最后一缕云烟郁结之形呈现对昔日海天云气美好生活的无限眷恋,传达出凄苦的身世之感以及即使被碾磨成粉、焚毁成灰都不能消尽的故地之思。上片生发出凄绝的审美意蕴:香,可指心香,即由心而生的情,龙涎香之被吐生、被采撷、被制作、被焚烧的过程,正如情之生之结之毁的过程,艰辛悲苦,是物之态、物之理,也是心之径、情之境。王沂孙于本是清客文人玩享的奢侈之物中发现了多么耐人体味的意蕴!“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此句状烟之袅袅升起散开,也仿佛是心绪荡开,相思由起。香之烟想念前度之“海天云气”,词中人亦回忆起旧日情事。是物理与情思完美融合。

比较周密的同题之作《天香·龙涎香》:

碧脑浮冰,红薇染露,骊宫玉唾谁捣?麝月双心,凤云百和,宝钟佩环争巧。浓熏浅注,疑醉度、千花春晓。金饼著衣余润,银叶透帘袅。

素被琼篝夜悄。酒初醒、翠屏深窈。一缕旧情,空趁断烟飞绕。罗袖余馨渐少。怅东阁、凄凉梦难到。谁念韩郎,清愁渐老。

周词亦是上片咏物,极写龙涎香质贵、形美、香奇;下片写人事,着意于焚香之情景。写物虽极工巧,但仍以实有之物的形貌性状为主,词中意象的时间和空间均被凝定于此物此时,被拘束于知觉对象的实在性范畴,停留于具体物象的细致关照与描摹上。王词上片以龙涎香之吐生、采制、焚烧过程为脉,但由于词人的非凡构思与体悟,这一具体的意象时空早已超脱实在性范畴,进入想象境界,暗示出美好之物却身遭厄运的悲剧意味与凄绝情调。可见碧山词的心灵激发超越了具体之物的知觉感受,而去体验更高的合目的性的观念和情绪。故虽属同咏一物,碧山词就能寓大于小,因小见大。周词下片专注于“现在”,没有“过去”以供对比,虽凄婉动人,到底有单薄浅近之嫌。王词下片展现的焚香情景与情怀,则是今与昔、哀与乐的强烈对比,使有顿挫跌宕之致,情怀深浅、立意高下可见。

三、层深径曲,思笔双绝

如以前引《天香·龙涎香》为例,词中“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两句,按现实创作,应是引发词人想象全部龙涎香采制过程的物象,而在词的上片结构中,此句为焚香作结,以“依稀海天云气”与发端呼应,使上片首尾关合,回环见意,又有荡漾不尽之余韵,同时此两句又是整首词上下片承转之处。下片词人是在这一缕萦帘之香烟中回忆起昔日焚香之情事的,所以这句又连接今昔两个时空。“一缕”句本应与下片“几回”句相接,可却没有立即转入,而是用“依稀”作一回环,是烟之传神写照,内应心绪之升绕,又使下片意思栩栩欲动,即所谓远合近离,足见碧山词结构思路的深窕曲折,而转换开合处又能做到自然无痕。结句“谩惜余熏,空篝素被”,同时将上下片物与人两层意象、今与昔两重时空折归为一。纵观全词的意象脉络可谓离了又合,顺了又逆,而又能自然衔接过渡,做到层深整一。下面录入周密和张炎的词作比较:

齐天乐·蝉

周密

槐阴忽送清商怨,依稀乍闻还歇。故苑愁长,危弦调苦,前梦蜕痕枯叶。伤情念别。是几度斜阳,几回残月!转眼西风,一襟幽恨向谁说?

轻鬟犹记动影,翠蛾应妒我,双鬓如雪。枝冷频移,叶疏犹抱,孤负好秋时节?凄凄切切。渐迤逦黄昏,砌蛩相接。露洗余悲,暮寒声更咽。

水龙吟·白莲

张炎

仙人掌上芙蓉,涓涓犹湿金盘露。淡妆照水,纤裳玉立,无言似舞。几度销凝,满湖烟月,一汀鸥鹭。记小舟夜悄,波明香远,浑不见、花开处。

应是浣纱人妒。褪红衣、被谁轻误?闲情淡雅,冶容清润,凭娇待语。隔浦相逢,偶然倾盖,似传心素。怕湘皋佩解,绿云十里,卷西风去。

周密咏蝉、张炎咏白莲之词,都用了拟喻和象征的手法,将所咏之物作为人的情态情感来抒写,但与碧山词相比,其高下在于碧山词用意象的历史典事,将物象的自然形态时序与人世盛衰变故遭际相互映发,从而达到现实的忧患、历史的思索、人世的变化与个体的独特体验相交融,叠合成一个自然、人生、历史、现实多维度多层次相交织的深邃时空,故而拥有多重内涵。如周济所评:“碧山餍心切理,言近指远。”“草窗缕冰刻楮,但立意不高,取韵不远。当与玉田抗行,未可方驾王吴。”③王沂孙词多是长调,长调不比小令,下令三句两句,有感发即可,可不顾情感缘何而来,长调篇幅长,容量大,填制之时,最需要思力安排,因此在层次结构上很要功力。周、张基本上是平铺堆砌,王词一句一意一层,转换在暗处流转,可谓思笔双绝。再如王沂孙的《眉妩·新月》: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

千古盈亏休问。叹谩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

上片首三句写新月,“新痕”言新月之细之淡,“淡彩”言新月之光,一“渐”、一“悬”、一“破”写新月之移动变化,极细极精,不能分毫改之。接着,中国因有望月思团圆相聚之传统,词人想此时闺阁中未出嫁之女儿会拜月祈求遇到一位可心郎君吧。“相逢谁在香径”,是婉转美好之心曲的传达。“画眉未稳”是由新月之细之淡而引发的想象,如尚未画好的蛾眉,此时词人又想起月宫中的嫦娥,她此时心中也离愁满腹吗?“最堪爱”两句,词人从人间天上的思绪中跳了出来,又回到眼前之新月,再一次凝视,觉得它真是可爱:像一弯小小银钩,挂在这以夜空为帘幕的秋夜里。到下片,词人的思绪忽然转了,他是一位经历了亡国之劫,改朝换代的词人,故土之思之痛对他来说是刻骨铭心的,所以即使在这新月一弯、妩媚清凉的秋夜,还是无法释怀。“千古盈亏休问”,经历了改朝换代,会让一个人觉得世事无常,宇宙人生历史的规律难以琢磨、思不可及。“叹谩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段成式《酉阳杂俎·天咫》载:“月乃七宝合成,有八万六千户持斧凿修补之。”太液池,唐、宋宫内亦有之,宫苑池沼,宋代皇帝喜临池赏月赋诗,周密《武林旧事》卷七载:“淳熙九年八月十五日,驾过德寿宫起居,太上留坐。……晚宴香远堂。堂东有万岁桥……大池十余亩,皆是千叶白莲。……待月初上,箫韶齐举,缥缈相应,如在霄汉。……侍宴开府曾觌,恭上《壶中天慢》一首,中有:‘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何劳玉府,金瓯古无缺。’”“故山夜永”一句真是情味悠远,深情无限。“试待他,窥户端正”,“端正”是整齐、美好之意,谓月圆之时。“还老尽、桂花影”,月宫中之桂树也该老了,此句大概是由“天若有情天亦老”化来,世事沧桑,几多忧患,桂树若是有情也苍老了。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七赞这首词“古今绝构”。

王沂孙的词名在清代以前几百年间一直沉湮无闻。清初朱彝尊编《词综》,开清代词学中兴气象,极尊姜夔、张炎,始辑王沂孙《碧山乐府》二卷,选词三十五首,数量之多,在《词综》中列前十。清初词人“开卷必有咏物之篇,亦必和《乐府补题》数阙”④,阳羡派宗主陈维松和浙派宗主朱彝尊均有和《乐府补题》的咏蝉、咏龙涎香之作。继浙派之后的常州词派,倡导比兴寄托,将王沂孙词推尊至前所未有的高度。王沂孙词对有清一代词学产生了深刻影响。

但王沂孙词的不足也是显而易见的,“圭角太分明,反复读之,有水清无鱼之恨”,使其“高不到北宋浑涵之旨”“指事类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境界。故周济虽极推碧山词,认为其“咏物最争托意”,“碧山思笔可谓双绝”,但又并不以之为词中最高境地,而是把他定位在学词者必经之“入门阶陛”,主张“问塗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⑤周济于碧山词的确深得其三昧。

注释:

①夏承焘.乐府补题考.见唐宋词人年谱[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5.

②本文所引王沂孙词皆引自王沂孙著.吴则虞笺注.花外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余不再注.

③⑤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

④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续编[M].见词话丛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5.